第58章 碎玉寒煙_華夏英雄譜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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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碎玉寒煙(2 / 2)

最終,沉澱為一種奇異的、徹骨的、再無半分猶豫、如同萬年玄鐵般堅硬冰冷的意誌。一種摒棄了所有情感雜質的純粹決斷。

她倚靠著冰冷牆壁的身體停止了顫抖。

如同掙脫了無形的束縛,妺喜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豆大的油燈火苗在她身後微微搖曳,微弱的、橘黃色的光線隻能勉強勾勒出她下巴那利落、瘦削、如同刀刻般的側影輪廓。她的眼睛,完全隱沒在濃得化不開的眉骨陰影之下,仿佛兩個通向深淵的漆黑洞穴。隻有下巴的線條,在光影中透出一種近乎非人的堅硬與決絕。

她慢慢地、如同提線木偶被無形絲線操縱著站直身體,雙腳踩過粘稠發黑的血跡和冰冷的泥土灰塵。她的步伐有些虛浮,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目標明確的執拗,一步一步,走向那麵被大片汙穢凝固血塊所玷汙的巨大銅鑒。

血跡已經徹底凝結,失去了初始噴湧時的鮮紅粘稠,在光潔得刺眼的鏡麵上,形成大片大片醜陋的、與銅鏡本身的金黃色澤格格不入的黑褐色汙斑。隻有那些邊緣部分,因光線和角度的關係,偶爾還能反射出一點點詭異陰森的、如同凝固血漿般的暗紅色反光。整個鏡麵,就像一張布滿乾涸血痂的巨大汙臉,對著殿堂發出無聲的嘲笑。

妺喜在這汙跡斑斑的“臉”前站定。她伸出那隻同樣沾染了些許血汙、此時卻顯得異常穩定的右手。沒有去擦拭,沒有去嘗試清潔這象征性的恥辱。她的手指,停留在鏡麵邊緣一小塊沒有沾上血汙、依舊光潔如初的銅麵上。指尖的皮膚冰涼,觸碰著更加冰冷的銅鏡。

然後,她的動作變了。不是擦拭,而是用沾染了泥土和微量血痕的指尖,輕輕地,帶著一種近乎病態的、解剖般的冷靜,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撚住一小片凝結血塊的凸起邊緣——那邊緣已變得薄脆如乾燥的泥皮。她輕輕地、但毫不猶豫地向上撥開它,如同揭去一層死亡的表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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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啦……

細微到幾乎聽不見的剝離聲。那處血塊被撚開了一道縫隙,露出了底下銅鏡原本冰冷的、毫無感情的、閃著金屬質感的本質光澤。

妺喜微微轉動身體,讓自己布滿血汙的麵孔湊近那處被她強行剝離出來的、僅有指頭大小的“淨地”。

破碎而模糊因為血塊的殘留和擦拭痕跡)的鏡麵映照下,那一點小小的“淨地”裡,依稀映出了她麵部的影像一角。是她的眼睛!或者說,是她左眼的一小部分輪廓——布滿乾涸細小血絲的眼白,小半個充血得令人心悸的眼眶邊緣……以及最關鍵的部分:透過那片僅存的、尚未被血汙徹底汙染的鏡麵區域,倒影出來的、她瞳孔的碎影。

那雙眼睛!

鏡中倒影的眼睛裡,方才那如同沸騰熔岩般翻騰的狂亂、那被血光徹底浸染的滔天恨意……竟然消失不見了!如同洛河之水卷走了表層渾濁的泥沙和狂暴的浪濤。

底下顯露出來的,是足以凍結一切的、死寂的萬載冰淵!那是足以淹沒一切生命、一切希望、一切溫暖的永恒寂靜的深淵。

然而!

就在這如同極地永夜冰蓋般、似乎凍結了所有光線的冰淵最深處!唯有一點!隻有極其微小、卻異常清晰的一點!一點幽冷的、如同北地星辰在嚴寒中凍結成冰粒、又經過千錘百煉後淬火形成的青銅尖鋒般的銳利光芒!正從那冰封深淵的最底層,帶著刺破一切的力量,無聲地、堅決地、穿透冰麵,針尖般銳利地刺出!

直刺鏡外!

指向整個昏聵腐爛的世界!

接下來的日子,離宮的冬日仿佛被凍結在永恒的絕望裡,漫長、窒息,每一刻都散發著腐朽的惡臭。

寒風在屋頂殘缺的瓦片間、在窗欞朽爛的縫隙裡,終日不知疲倦地嘶號,發出高低起伏、永無休止的悲鳴,如同無數冤魂在曠野中永恒的哭嚎。整座宮殿仿佛就是一件巨大的樂器,被這無形的、冰冷的手指彈撥著,演奏著一曲末日悲歌。

妺喜長久地蜷縮在殿內唯一能提供些許視覺屏障的角落——那麵曾映照她吐血狂態的素麵巨大圓鑒旁。她將自己深深地、深深地嵌入到那片由巨大銅鑒投下的、最深沉的陰影裡。光線在此徹底死去,仿佛這裡是整個離宮寒意最濃、腐氣最重的淵藪。她的身體像被抽乾了血液,掏空了骨髓,隻剩下一副由冰冷陶土塑造的脆弱軀殼,失去了一切支撐,深深地塌陷下去,膝蓋幾乎抵著冰冷的牆壁,下頜擱在膝蓋上,形成一個極儘蜷縮、自我隔絕、如同未出殼嬰兒又被凍僵的死胎般的姿勢。

唯一證明她仍存一絲活氣的,是那偶爾從陰影裡亮起的光點——當她目光穿過黑暗,落在鑒麵上那無法完全抹去的、凝固發黑的血斑時,眼中偶爾會掠過一絲極快、極冷的、如同淬毒冰錐劃過鏡麵的反光。

侍女每日送來的羹食,依舊寡淡冰冷如同隔夜的泔水。那碗清可見底的粟米湯,那塊邊緣堅硬如石的黑麥餅,被放在破舊的食案上,從溫熱如果有過的話)到冰涼,再從冰涼到徹底失去溫度,凝結起一層薄薄的、令人毫無食欲的油脂薄膜,最終被再次原樣端走。啞奴每天唯一能做的、稍有用處的事情,就是小心翼翼地將那隻粗糙沉重的陶罐裡殘存的、變得冰涼的隔夜渾水倒掉,再費力地從庭院中那口廢棄已久的深井裡,放下繩索,提出一桶同樣冰涼刺骨、帶著土腥味的井水,將那陶罐重新裝滿。

隻有這個動作,像是這潭死水中唯一的一點微瀾,是時間仍舊在殘酷流逝的證明。

這一日,久違的、稀薄的、帶著病態蒼白的天光,短暫地穿透了天穹上仿佛永遠淤積不散的厚厚灰雲,如同垂死者最後一絲微弱的喘息。光線艱難地穿透狹窄窗欞,在地麵上投下幾道狹窄而虛幻的光帶,如同幾條蒼白冰冷的靈蛇,在布滿塵埃的地麵上緩慢爬行。

殿外庭院的一角,那片因排水不暢而長年積水的窪地,此刻在昨夜嚴寒的侵襲下,結上了一層半指厚的渾濁冰層。冰層並非透明如水晶,而是夾雜著無數漂浮的汙泥和枯葉碎片,呈現肮臟的半透明灰黃色。幾個粗鄙的宮役仆婦昨夜曾在上麵行走踩踏,留下一片片蛛網般的碎裂冰紋。渾濁的汙水和融化的冰碴從冰裂縫隙中緩慢滲出、擴散,在冰冷乾燥的寒風中,形成一片片蔓延開的、更肮臟的泥濘水漬,如同這片腐朽土地張開的潰瘍傷口。

一個矮小瘦削的身影,裹在一件單薄破舊、早已看不出原本顏色、打著無數補丁的舊冬衣裡,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艱難走向通向宮廚的側廊方向。是那個啞奴。他本就佝僂的脊背因為沉重負擔壓得更低,如同一張被強行拉滿的殘破竹弓。手裡提著一個幾乎有他半人高的巨大、粗陋的竹簍,簍子裡塞滿了剛從洛水岸邊泥濘灘塗上撿拾回來的枯蘆葦杆。這些蘆葦杆被前夜的寒冰凍得梆硬如鐵條,大部分早已枯黃焦黑,表麵沾滿了肮臟的淤泥、冰碴和不知名的汙垢,散發著死水與爛泥混合的濃重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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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奴凍得通紅的雙手如同被烤熟的對蝦,十指腫脹發紫,皮膚上滿是縱橫交錯、滲著血絲的皸裂口子,粗糙得像老樹的皮。指關節更是腫大變形得如同凍壞的畸形蘿卜,每一次用力抓住沉重的竹簍邊緣,都會引發一陣鑽心的疼痛。他的腳步虛浮無力,每一步踏下都似乎耗儘氣力,卻又不得不負重前行。

就在他走到那片積水的窪地邊緣時,踩踏在一塊邊緣結冰又被踩碎形成的、帶著傾斜角度的泥濘水漬上,足下那雙破爛草鞋的爛底猛地一滑!

“噗通!”

一聲沉悶得如同裝滿了死魚的口袋墜入泥塘的響聲,在寂靜的庭院裡格外清晰!整個人帶著那個碩大的、沉重的蘆葦簍子,如同被攔腰斬斷的稻草人,毫無掙紮餘地地向前撲倒!身體重重摔在冰冷刺骨的泥水冰碴混合物中!汙泥、半融的冰水和肮臟的冰粒瞬間浸透了他單薄的、早已失去保暖功能的褲子,冰冷的泥漿如同毒蛇般順著褲管縫隙鑽入,狠狠啃噬著他早已麻木的雙腿!劇痛伴隨著刺骨的寒流席卷全身!更深的恐懼則來自於對這無妄之災後可能降臨的責罰與羞辱——他本就是這離宮最底層的塵埃,隨時可能因“不當心”而喪命。

劇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冷讓老啞奴渾身篩糠般劇烈顫抖起來,他下意識地掙紮著想從這屈辱的冰冷泥坑裡爬出,可凍得近乎凝固的筋骨,在刺骨寒氣的持續侵蝕下如同生了鏽的鐵軸,每一絲移動都伴隨著肌肉撕裂般的痛楚和骨骼的酸響。他的喉嚨裡隻能發出更加微弱、絕望的、不成調的、混雜著痛苦的嗚嗚悲鳴,渾濁的眼睛裡先是驚恐地望向四周是否有監工,緊接著便充滿了如同被圍獵野獸般的、最徹底的絕望——他害怕,怕這最終的摔倒會徹底終結他毫無價值的殘命。

就在這時,一道灰敗的影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距離他不遠處的、殿外冰冷回廊的陰影邊界處。是妺喜。她沒有立刻上前,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隻是像一個毫無生命的塑像,靜靜地立在那片陰影與微弱天光的分界線上,如同隔岸觀火般,漠然地看著泥水中哀鳴掙紮、如同落入陷阱昆蟲般的枯瘦老人。她的眼神,空洞得如同深淵,穿透了老人身上的泥濘與痛苦,投向某個更加遼遠、更加冰冷的地方。

啞奴在那劇烈的顫抖和無望的掙紮中,眼角瞥見了她!布滿風霜血絲的、渾濁的老眼裡瞬間爆發出如同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充滿卑微祈求的光芒!然而,當那目光終於真正觸及到妺喜那雙如同萬年冰窟般毫無溫度、唯餘一片死寂深淵的眼睛時,那點卑微的希望之光如同被冰水澆灌,瞬間熄滅!化為更深的、更本能的、足以凍結心臟的恐懼!他想張嘴,想發出哀求的聲音,但喉嚨隻徒勞地“嗬嗬”作響。絕望之下,他反而開始用儘最後殘存的氣力,試圖向相反的方向、更泥濘的坑窪深處爬去!身體在冰冷刺骨的泥水裡,如同陷入流沙般無助而徒勞地扭動著,每一次掙紮都濺起更多汙穢的泥點,將他整個人塗抹得更加狼狽不堪。

妺喜終於動了。她緩步走近,步履輕飄得幾乎不著地,如同一個徘徊在陰陽兩界、隻有衣袍拂過地麵的幽魂。她沒有去看啞奴那充滿絕望與祈求的眼睛,沒有在意那雙布滿汙泥的手是如何徒勞地向上伸抓。她的目光,如同被某種無形的東西牽引著,精準地落在距離老人身邊不遠處的、那片同樣汙穢的泥水裡,一根看起來相對還算長直、堅韌、未被徹底汙損的蘆葦杆上。

她彎下腰,動作緩慢而精準,像一個采集標本的冷酷醫生。伸出的,是那隻同樣瘦骨嶙峋、毫無血色、但相比老奴的汙手尚且算得上“乾淨”的右手,穩穩地撿起了那根冰冷、濕硬、沾滿泥點的蘆葦杆。

然後,她做了一個令泥水中痛苦掙紮的啞奴、以及遠處另一個被聲響吸引、躲在廊柱後遠遠觀望、卻因驚恐而不敢靠近的年輕侍女都感到無比驚愕、茫然、甚至有些莫名的動作。

妺喜沒有試圖伸手攙扶老人,沒有開口呼喚任何人幫忙,沒有任何安撫憐憫的表示。她隻是隨意地、如同丟棄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或是遞過去一件普通工具般,漠然地、無動於衷地,將手中那根剛剛從冰水泥濘中撿起的、冰冷濕硬的蘆葦杆,筆直地、毫無多餘動作地,遞到了老啞奴那雙在冰冷泥水裡撲騰掙紮、卻如同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下意識向上伸出的手中!

老啞奴完全愣住了。求生的本能壓過了瞬間的錯愕。他那雙凍得麻木的手指完全不顧蘆葦杆的冰冷和濕滑,如同瀕死之人抓住朽木浮漂般,用儘全身殘存的力量死死地、毫無形象地攥住了那根蘆葦杆!冰冷、粗糙的觸感反而帶來一絲奇異的清醒。握住這根看似無用的蘆葦後,他竟真的如同抓住了一線生機,不再做那些徒勞的、消耗體力的絕望扭動和掙紮!他喉嚨裡發出艱難的、荷荷的喘息,渾濁的眼中爆發出不顧一切的求生光芒!憑借這根蘆葦杆作為微小的、唯一的支撐點,拚著凍僵的全身力氣,調動每一塊尚能聽命的肌肉,像一個剛剛學會爬行的嬰兒,又像一個重傷瀕死的戰士,極其艱難地、一寸一寸地、從腳下那刺骨冰冷的、如同沼澤般吞噬一切的汙泥冰水中,掙紮著向外、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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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當他的膝蓋最後一次奮力屈伸,掙紮著離開了那令人窒息的泥水冰麵,接觸到相對硬實、冰冷但乾燥的土地時,那張布滿了泥水、冰碴、汗水混合物、溝壑縱橫的枯瘦老臉上,終於滾下了兩行渾濁滾燙的淚水。那不是喜悅之淚,是劫後餘生、精疲力竭、巨大屈辱與微小感激混雜在一起的、無法言說的複雜洪流。他渾身癱軟,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的骨頭,泥猴般癱軟在地,大口喘息著,卻依舊用儘最後一絲力氣,緊緊抱著懷中那根沾滿汙垢、冰涼濕漉的救命蘆葦杆,仿佛那是失而複得的稀世珍寶,是他這條卑微殘命得以苟延的最後憑證。

妺喜的動作凝固在那遞出蘆葦的片刻姿態,直到確認老人已離開泥水。她沒有任何表情變化,甚至沒有再看一眼癱軟在地上喘息落淚的老啞奴。她的目光,平靜得如同古井死水,冷冷地掠過遠處那個躲在廊柱後、因為目睹一切而驚得麵無人色的年輕侍女驚恐的臉龐。那眼神裡不含任何情緒,卻讓窺視的侍女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渾身僵硬,差點尖叫出聲!

隨即,妺喜毫無波瀾地轉身,如同一個結束了微不足道任務的、毫無感情的傀儡,悄無聲息地、一步步地重又沒回殿內那片更加濃稠、化不開的、代表著她歸屬之地的幽暗陰影裡。隻留下地上那根沾滿汙泥的蘆葦杆,以及那個癱在地上、緊抱蘆葦杆如同抓住浮木的老人。

日子如同洛河深處永遠淤積的冰冷淤泥,在絕對的死寂中,緩慢地、沉重地、無可阻擋地滑動。冬日的堅冰在無聲消融,春日的氣息微弱得如同殘燭餘燼,幾不可聞。唯有離宮院牆之外,幾株垂死的柳樹梢頭,頑強地爆出一點點針尖般大小的、極不顯眼的、若有似無的極淡黃綠芽孢。這微不足道的生機,在經曆了漫長酷寒的死亡考驗後,是唯一一點苟延殘喘的、帶著強烈屈辱意味的掙紮證明。

妺喜盤腿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她不坐那張咯吱作響的矮榻,離牆根角落更近。啞奴端著食盤,將又一碗飄著幾片枯黃菜葉的清湯寡水和一塊堅硬得如同壓縮泥塊的粗糲麥餅放在食案上,然後如同幽靈般迅速退入角落的陰影中,等待著他永遠等不到的命令。

看著眼前這維持生命所需最低賤、最冰冷、最令人作嘔的飼料,妺喜那長久如同冰封的眼中,終於有了一絲極細微的漣漪。那不是食欲,而是一種冰冷的、帶著審視目的的凝視。她緩緩抬起蒼白得幾乎沒有絲毫血色的、如同玉雕般的手指,探向那塊黑乎乎、冰冷僵硬的麥餅。

沒有立刻放進嘴裡啃咬——那隻會崩壞她本就脆弱的牙齒。她的手指,以一種令人心悸的耐心和精準,開始一點一點地、極其緩慢地將那塊麥餅掰碎。每一塊碎片都比指甲蓋還小,碎屑簌簌掉落。然後,她拿起那些堅硬的碎塊,逐一丟進旁邊那碗同樣冰冷、稀薄的粟米湯中。麥餅碎片如同浸了水的土塊,在湯水的浸泡下,慢慢地、沉默地膨脹、軟化,失去了最後的堅硬形狀。接著,她那纖細、卻穩定得可怕的手指再次探入碗中,沒有湯匙可用,就用指尖,如同研磨藥材般,開始將那些泡軟的餅塊一點點碾磨、壓榨,使其徹底崩解,最終化為更細碎、更均勻的糊狀物。整個過程沒有聲音,隻有手指與粗糙食物摩擦發出的細微簌簌聲,在死寂的殿內如同某種異教儀式的低語。

就在她進行著這項詭異而專注的工作時。

殿外的回廊下,突然響起一陣刻意放輕、卻依舊難掩其本身沉重分量的腳步聲,踏在庭院石板地麵上發出的聲音。這聲音平穩、富有節奏感,每一步都帶著清晰的、踏實的、與老弱婦孺截然不同的力量感。如同某種潛行的猛獸,踩碎了薄冰。

不是內侍那種刻意放輕的躊躇,不是仆役勞作時的拖遝,這是一種沉穩內斂的、充滿了意誌力的步伐。

妺喜正撚起一粒碎麥餅的手指,在空氣中極為短暫地停滯了零點一秒,然後繼續著碾磨的動作,未曾抬頭。但她的脊背似乎在這瞬間繃緊了微不可察的一絲弦,側耳傾聽的姿態極其自然,如同雕塑微微調整了承受重心的微妙角度。

腳步聲停在殿門外,不再靠近。門外響起一陣極其細微的、窸窸窣窣如同小型齧齒動物在枯草堆裡扒拉的聲音,伴隨著輕微的布料與門扇摩擦的剝啄聲響。顯然,有什麼東西被動作極其熟練、悄無聲息地擱放在了門外冰冷的石板地上,緊靠著門框。

外麵那沉穩的腳步沒有絲毫停留,如同完成了既定任務,開始緩緩向後移動,鞋底摩擦著石板的聲音帶著一種堅定離開的回響,漸漸遠去了。那遠去的聲音,如同石塊沉入水底,最終徹底消失在庭院之外、呼嘯的寒風之中。

直到那腳步聲徹底消弭無聞,角落裡一直屏息凝神、如同枯木般靜止的啞奴才敢微微動了一下。他像一隻驚弓之鳥,探頭確認片刻後,才躡手躡腳、如同踩在薄冰上般挪過去。他彎下更加佝僂的腰,搬開一個原本擋在門邊牆角、用來放置雜物的破舊小藤筐,露出了底下壓著的一件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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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小捆用柔軟草莖束紮著的、青翠欲滴到幾乎不真實的新鮮冬葵嫩葉!葉片上甚至還清晰地帶著拂曉時從泥土裡沾染上的、濕漉漉的泥土氣息和冰霜融化後殘留的晶瑩水珠,在昏暗光線下閃爍著微弱的光芒。翠綠的顏色在這片死灰的世界裡顯得如此突兀、如此鮮活,卻又帶著一種無聲的、凜冽的嘲諷。

啞奴小心翼翼地捧起這捆帶著泥土清香和冰涼濕意的野菜,挪回殿內——他不敢太靠近那個碾磨食物的女人。他將這捆翠得紮眼的冬葵,恭敬地、無聲地放在妺喜那副破舊得如同朽木的食案旁邊,依舊不發一言,垂著頭退開幾步,重新縮回自己的陰影裡。

嫩葉的邊緣帶著細密的鋸齒,如同微型的刀鋒。鮮綠的莖稈被整齊地切斷,斷裂處滲出粘稠的、透明的、如同淚水般的汁液。很普通的一種野菜,甚至帶著點田野裡固有的、粗糙的微澀氣息。但這捆野菜在此時此刻此地,其意義遠遠超過了食物本身。

妺喜緩慢地抬起了頭。那是第一次,那深潭般沉寂冰冷的目光,離開了她始終關注的地方,真正地、專注地落到了這捆突兀闖入的、代表著外界氣息的嫩綠之上。這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器,劃過每一片葉子的脈絡,最終停留在那翠綠莖稈上粘稠新鮮的植物汁液斷裂麵。

許久。許久。她如同石像般凝固的麵容上,那些被深刻苦難塑就的紋路沒有一絲鬆動,眉眼間似乎依舊沒有任何可以稱之為情緒的波動。如同在審視一件考古出土的物品。

但她的右手——那隻始終在碾磨的右手——離開了食碗。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伸出了那隻蒼白枯槁的手,指尖微顫,如同初生鳥雀的翅尖,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極為克製的遲疑,最終輕輕地、極其輕柔地拂過那鮮嫩葉麵上細軟的絨毛。那觸感柔潤而冰涼,陌生得讓她指尖微微一縮。

最終,她的指尖停留在了最中心那根最粗壯、切斷麵最新鮮、滲出粘稠汁液最多的根莖斷裂處。

微涼的、帶著植物特有清新氣的濕意,無聲地沁入她冰冷麻木的指尖皮膚。

她撚了撚指腹間那一點透明粘滑的汁液。沒有嗅聞,沒有品嘗,隻是感受著指尖那微薄的生命粘膩感。片刻後,如同完成了某個無聲的確認儀式,她複又低下頭,收回那隻沾染了一絲綠意的指尖,重新探入盛放麥餅糊和菜湯的陶碗中,繼續她那近乎自虐般的、慢條斯理地將碗裡浸透的餅塊碾碎成細膩糊狀物的工作。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啞奴在巨大的陰影中,悄然無聲地,長長地、顫抖著吐出了一口濁氣。

夜幕再次如同飽浸了墨汁的巨蟒,無聲地滑落,覆蓋了洛水河灣的每一個角落。整座離宮被更加沉重的、純粹的、帶著腥味水氣的死寂和能凍裂骨髓的陰寒徹底裹緊。妺喜依舊蜷坐在那片浸透了絕望的幽暗角落裡,如同岩石在深海中沉澱。

牆角那盞豆大的油燈,火苗微弱得仿佛一陣微風就能帶走它殘存的生命。燈芯在劣質的油脂裡發出極其細微、如同骨骼在火中崩裂般的劈啪爆裂聲。那點微光,隻能在她身前的方寸之地上投射出搖曳不定、昏暗如血的光圈。

油燈的光圈邊緣,微弱地照亮了地麵上那攤從破陶碗裡傾倒出來的、被她碾得粉碎如同麩糠的麥餅沫、以及被揉爛碾碎的冬葵葉擠出的濃綠菜漿混合而成的汙濁糊糊。這攤散發著腐敗食物氣息的混合物,在冰冷的地麵上攤開來,更像一種對生存本身的褻瀆祭品。

如同被某種無形的、冰冷的手所支配,如同在進行某種古老的、通靈的儀式。她緩緩地、極其僵硬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那五根嶙峋、蒼白得如同無瑕白玉雕琢、卻又凝聚了全部冷酷生命的細長指尖,緩緩探入那灘粘稠冰冷的糊糊之中。

指尖沾染上了黏膩濕滑、散發著微酸氣味的混合物。

然後,她將沾染了汙穢的手指,在冰冷的、布滿灰塵的泥土地上,極其緩慢地、極其專注地、一筆一劃地畫了起來!

那不是寫!更像是一種鐫刻!一種用殘存的生命漿液在地獄岩層上銘刻符咒!

線條混亂、斷續、扭曲。如同瀕死的毒蛇在最後的抽搐掙紮中胡亂蜿蜒爬行的軌跡。那奇異的組合中,卻又透出某種揮之不去的、令人心驚的熟悉感。它殘缺、破碎,充滿了無法言說的暴力感。但這一個組合,若有曾與崛起於東方的、那個被稱為“商”的部族機密文字打過交道、眼光毒辣的細作,或精通上古巫紋的祭司在此,或許能從這扭曲斷續、由食物殘渣和泥土構成的醜陋劃痕中,艱難地、如同拚湊屍骸般,拚湊出一個殘破的符號。

那是一個商族銘文中,用來標記水邊事務的、特殊的“水”字變化體!

緊接著,沒有絲毫間隙或猶豫,就在這殘缺的“水”符旁邊,她又快速地、帶著一種決然的氣勢,用沾滿糊泥的手指塗抹、拖拽出了幾道——既非文字、亦非圖畫、淩亂而無規則、幾乎平行分布著的、扭曲而充滿力量的曲折線條!像水流的走向?像翻卷的波紋?又像是某種抽象力量的象征?充滿了狂暴的不確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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