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右手緊握著一小塊邊緣不規則的、硬實沉重的硬木條——那是昨夜宿營時,在跳躍的篝火堆旁,用鋒利的短匕匆忙削製而成的簡陋“刻筆”。木條被削出一端尖銳的長錐形,尖銳的頭端沾染著昨夜宿營時宰殺一頭意外捕獲的壯碩野驢所濺射上去的、已經乾涸凝固的暗紅血汙。此刻,他緊抿著嘴唇,指節因寒冷和用力而泛白發紅甚至有些裂口,汗水混著寒風中的沙塵凝結在皮膚溝壑裡。他正集中全部心神,憑借這半天馬隊行進的感官記憶和方向判斷,在那張被風撕扯得不斷晃動的巨大鹿皮地圖上,在那些恐怖的空白區域之間,用這粗糙的“血筆”艱難地、緩慢卻堅定地刻劃著!記錄著這趟開創之旅的每一個細微發現!
噗嗤!
一聲極其細微、在喧囂狂風中幾乎渺不可聞的、仿佛碾碎脆殼的脆響。
相土全神貫注握緊“血筆”的右手猛地一頓!動作瞬間凝滯!那截染著暗紅血漬的硬木刺尖,被他指間灌注的過於強大的、近乎碾磨的力量無情地——瞬間壓斷!
噗!
半截斷裂的殘木,帶著清晰的、顏色更深的暗紅斷茬口,如同被折斷的骨頭,無聲無息地滾落在馬前紛亂卷起的枯草根與塵埃裡!在昏沉的天色下幾乎難以辨認。馬隊行進帶起的塵土很快就將它淹沒了一半。
“……魚?!有魚??”緊隨相土身後僅半個馬身、策馬警戒的阿魯猛地勒住了他胯下那匹急躁的雜色灰馬!灰馬猝不及防,煩躁地抬起前蹄又重重落下!卷起一小片塵土。風粗暴地卷起阿魯那件沾滿塵土的厚實羊皮袍下擺,露出一截汗汙發亮、被磨出邊緣光澤的皮質胸甲護片。他瞪大布滿血絲的眼睛,瞳孔猛地收縮,死死盯著相土腳下那片被無數紛亂馬蹄反複踩踏過的、草葉斷折、泥土翻起的區域中心!
幾具被馬掌無情踐踏壓扁的深褐色硬殼甲蟲屍體,帶著明顯破裂的弧線,歪斜僵硬地散落在混雜著枯草和泥土的地麵上。最大的那隻甲蟲屍骸尤為淒慘,完整的背殼蓋被巨大的馬蹄力量瞬間踏得碎裂翻卷,如同被重物碾壓的薄脆鳥卵!原本包裹在堅硬甲殼內的、呈現粘稠半透明狀的臟腑組織混合著破碎的泥土,粘膩地擠了出來,在寒風中散發出一種刺鼻的、腥甜中混雜著腐敗野草汁液的怪味。
相土目光沉靜如古井深潭,僅僅極其短暫地低垂眼簾,毫無波瀾地掃過那片微不足道的、草葉與甲殼混雜的狼藉之地。仿佛那生命瞬間的終結隻是這宏大荒野圖卷上一個無意滴落的墨點。他斷裂的木筆尖端還殘留著清晰的、之前刻下的痕跡,筆跡的指向——鹿皮地圖上那道粗獷得如同孩童塗鴉、象征著大河奔騰的粗糙赭色線條儘頭——一個標記著河口位置、如同大地微微張開的獸口般的彎曲豁口處!那隻曾踩死甲蟲的馬蹄痕跡,仿佛印證了某個判斷。
他粗壯的手沉穩異常,沒有絲毫停頓地再次探出。拇指和食指沾了一點唾沫,將那斷茬處殘留的暗紅血漬抹開,直接在獸皮地圖上那片空白的河口區域,在那代表獸口的豁口旁內側,飛快而準確地標下了一個極其簡潔、卻帶著鮮明商族青銅器銘刻鑿寫風格的記符!
那個刻符形如彎鉤捕捉水滴——是水與魚獲的象征,是通向未知生機的證明!
風勢驟然轉強,卷起漫天枯草杆和黃塵,形成小股打著旋的渦流!
相土眼中精光暴漲,猛地一夾馬腹!
“走!繼續向東!”
……
急促粗重的喘息聲在深秋冰冷的空氣中凝結成滾滾白煙。巨大的皮質鞍袋裡塞滿了采集來的各式石料樣本,沉甸甸地墜在馬腹一側,其中一塊磨石碾輪堅硬沉重的棱角頑強地凸出袋口,在顛簸中與獸皮摩擦出沙沙的聲響。
灰馬的蹄印深深陷入岱宗山北坡溪澗邊緣那異常鬆軟濕潤的黑色泥濘之中。清澈冰涼的山澗溪水如同有生命的銀色飄帶,在布滿青苔的粗礪石塊間歡快跳躍、蜿蜒奔流,嘩嘩作響。水流衝刷著馬腿上沾滿的厚重泥漿,在光潔油亮的毛皮上淌出一道道清澈的水痕,露出原本的色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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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前方一片亂石嶙峋、異常狹窄的穀口處,毫無預兆地傳來一陣極其不和諧的騷動!
一種極其尖利、仿佛砂礫在生鏽銅片上摩擦的陌生呼喝聲!刺耳地穿透溪澗水流的嘩嘩聲!緊接著,便是商族前哨甲士們憤怒急切的嘶吼與拔出兵刃時那冰冷刺耳的、金屬摩擦皮革刀鞘的銳利聲音瞬間被山穀的水聲放大,尖銳得讓人頭皮發麻!
砰!!!一聲令人心尖驟然凍結、如同沉重硬物凶狠撞擊在皮革防護的木片鎧甲上的悶響猛地傳來!聲音在溪澗狹窄的空間裡回蕩!
“呃啊——!”一聲壓抑的、充滿劇痛和憤怒的低沉悶哼幾乎緊接著悶響爆發!
相土勒韁的手臂猛地如鐵鑄般繃緊!肌肉賁張!他座下的黑馬瞬間受驚,前蹄憤怒地揚至半空!馬身因劇烈的擺動而彎曲成弓形!相土的瞳孔驟然縮成針尖!目光穿透稀疏雜亂的枯樹虯枝縫隙,如同淬毒的投矛,直撲穀口狹窄處的戰局!
狹窄的穀口咽喉之地!三名商族精銳前鋒斥候戰士,背脊死死抵住身後濕滑冰冷的嶙峋山壁,勉強構成一個背水而戰的半圓防禦陣型!每人手中緊握的長柄青銅矛尖端閃爍著寒芒,齊齊向外挺刺!矛尖因緊張和發力而不住地顫抖嗡鳴!最左邊一名身形最為健碩的年輕戰士,後背緊貼著一塊凸出的、被水流衝刷得光滑的花崗岩,胸膛如破風箱般劇烈起伏!左側臉頰骨靠顴弓處,赫然裂開一道長長的新鮮傷口!皮肉猙獰地翻卷開來,深可見骨!黏稠溫熱的鮮血混合著溪澗濺起的冰涼水珠,正“汩汩”地、連綿不絕地洶湧從那道裂開的口子中湧出,頃刻間染紅了他半張年輕的臉龐和胸前簡陋硬紮的皮片護甲!他空著的左手正死死地抱握著一張堅實的牛角複合長弓,而握弓弦的右臂卻在劇痛和位置限製下無法抬起引弓!最為觸目驚心的是,一支長度僅有一臂半、樣式極為怪異、箭杆刻滿螺旋紋路、箭羽也是某種罕見硬翎的長羽箭!赫然深深釘在了他左肩連接厚實皮墊護甲的關節結合縫隙處!翎羽箭杆因力道殘留仍在微微震顫!
七八步外,正對峙著七八個身影!
那幾乎不能被視作人!而更像是從深山密林的腐爛枯葉堆裡鑽出來、披著破爛獸皮的鬼魅叢林獵殺者!他們粗硬打結、如同沾滿鬆脂泥塊般肮臟的黑色長發狂野地盤踞在頭頂,雜亂地垂下掩住脖頸,額角兩側幾綹特意被某種植物油脂染成了妖異的褚紅色,如同凝固的血痂。他們的麵龐輪廓奇異地高聳深刻,顴骨如刀削斧劈般突起欲飛!皮膚是一種經曆了長久日曬風沙磨礪的、如同鞣製失敗乾枯開裂後的深褐色粗糙皮革!上麵還用赤紅色的油彩塗抹著扭曲、如同乾涸血汙流淌般的原始紋路,像是某種詭異圖騰的殘片。他們赤裸的上半身同樣布滿了深淺不一的疤痕和類似的油彩斑駁,腰間僅圍著用粗糙草繩係緊的、破舊肮臟的狼皮或水獺皮裙,光腳踩著濕滑的溪邊石頭,毫不在意鋒利邊緣。
他們身形異常精瘦矯健如同長年在山林間潛行的山豹,動作無聲而充滿原始力量感。每個人手中都緊握著一件奇異的武器——一種長度僅三尺餘,如同兩根巨大鐵釘對焊而成的粗短雙尖骨矛!矛身並非金屬鑄造,而是一種漆黑如墨、隱隱泛著油脂般奇異光澤、被溪澗水流不知打磨了多少世代、表麵光滑如玉的巨大未知獸骨磨製而成!骨矛尖端被打磨得銳利異常,閃爍著冷冽的死氣。
為首的一名“海客”戰士,脖子上層層疊疊套著數十個大小不一、用粗硬麻繩係緊的不同種類尖銳獸齒穿成的恐怖骨串!隨著他細微的動作發出哢噠的摩擦聲。胸前更是斜掛著一枚碩大得如同嬰兒頭顱的、形狀奇特、邊緣鋒利如同斧刃的猙獰螺紋巨螺殼!螺殼深邃的內部似乎填滿了乾結的染血泥土與赤砂,透著一股邪異與力量感!他深陷眼窩裡閃爍著如同獸類在暗夜幽林中發現獵物時的光芒,陰冷、貪婪、勢在必得,死死地鎖定著三名商族戰士身後那個左肩中箭、因箭傷而戰鬥力大減的年輕戰士!如同猛獸挑中了最弱的目標!他手中那柄奇異的獸骨短矛如同眼鏡蛇般緩緩抬起,漆黑的骨矛尖端帶著令人心寒的指向性,無聲地對準了傷者的咽喉要害!如同一條致命的毒蛇,鎖定了必殺的目標!
相土渾身每一塊肌肉在刹那繃緊如同拉滿的巨弓弓弦!胯下的黑馬暴躁地揚起前蹄,灼熱滾燙的鼻息噴出白霧,巨大的蹄鐵重重砸在溪澗濕滑的鵝卵石上,濺起一連串破碎的水花和細小的石屑!那雙如同鷹隼攫食般冰冷的眼睛,在瞬間縮小的瞳孔邊緣燃起兩簇足以熔鐵的金色怒火!他的身體像一道繃緊的弓弦彈射出去!——閃電般側身!右手探向鞍後箭囊!瞬間抽出一支通體烏黑如同地獄熔岩凝聚而成、沉甸甸足有尋常箭矢兩倍粗細、尾部嵌著堅硬青玉箭羽的特製重箭!搭弓滿弦!動作一氣嗬成!弓身在他的巨力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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嘣————!!!!
一聲如同怒蛟掙脫山岩束縛般的弓弦爆裂嘶吼!瞬間撕裂了山澗的冰冷死寂!
那支重箭離弦而出!
化作一道撕裂空氣、纏繞著死亡的黑色霹靂!
超越聲音!超越視線!
噗!!!
一聲令人牙酸的銳響!如同滾燙的千鈞鐵鉗狠狠夾碎朽敗的梁柱!那支足以洞穿獸骨的重型箭矢,狂暴地貫穿了為首海客戰士那隻剛剛抬起、欲施致命一擊的握矛右臂小臂骨!手臂被瞬間炸裂,骨矛被巨力裹挾著脫手飛出!帶著一蓬驟然爆開的粘稠血霧和被擊得粉碎的尖銳骨刺碎渣,狠狠釘在溪澗對麵那粗糙冰冷、布滿苔蘚的堅硬岩壁上!箭尾堅硬的青玉翎羽瘋狂震顫不休,發出令人心悸的尖銳嗡鳴!血珠與骨屑混合著在夕照餘暉下淒豔地飛濺!
“嗬嗚———!!!”海客魁首發出了完全非人、因劇痛而徹底扭曲變調的慘烈嚎叫!那野獸般的殘忍目光瞬間被純粹的、無法置信的狂野恐懼徹底擊碎!他本能地用左手死死捂住右臂那碗口大、鮮血狂噴的炸裂斷口,身體痛苦地劇烈痙攣,踉蹌倒退數步!身後那些同樣赤褐皮膚的海客如同被狠狠捅了巢穴的豺狼,短促地發出數聲如同利刃刮骨般的驚恐銳利哨音!幾乎是撲上前去,拖起他們重傷的、因痛苦而喪失戰力的首領,如同幾道融入深林的黑色墨跡,飛快地消失在前方濃密的樹林邊緣!留下溪澗邊一地狼藉的血腥、幾具蟲屍和一縷不散的驚悸……
岱宗北坡的穿林山風,裹挾著溪澗深處冰澈透骨的水汽猛力地回旋、攪動。巨大的落日如同被一位古老天神以無上偉力鍛打而成的青銅巨盾,斜斜地懸在遙遠天際那片蒸騰著無邊紫霧與混沌水汽的地平線邊緣。它沉雄的光芒熔金銷鐵,將磅礴而凝重的、如同火山深處奔流而出的熔銅溶液般黏稠的紫金輝光,徹底地、毫無保留地澆鑄在遼闊東疆莽原那連綿起伏、波浪般推進的無垠草海之巔!
每一根挺立的枯草杆,每一片乾卷的草葉,都在這獵獵席卷大地的勁風中,閃耀著一種介乎絕望灰白與磅礴紫金之間的奇異光芒!這光芒仿佛是從亙古熄滅的火山熔岩最深處沉澱、凝聚而出的精華,沉重得令人窒息,又帶著足以點燃靈魂的原始召喚力!
相土挺直如槍的脊背,如同腳下大地延展而出的嶙峋奇峰,逆著落日無比刺目的熔金巨流,佇立在麵前如同凝固血塊般深沉赭紅的斷崖邊緣!巨大的身影被落日最後一抹沉厚到化不開的熔金光芒無限地拉伸、放大!投射在身後的岩壁與深邃的山穀之中,仿佛大地之上驟然拔起的第二座、由純粹血肉意誌構成的巍峨險峰!
他的腳下,巨大的岱宗山脊如巨獸脊梁,堅硬的岩塊一直延伸,氣勢磅礴地探入那片無邊蒸騰著紫色水汽與迷蒙塵煙的未知地域!終於,如同巨艦入海,沉入一片更為宏大深邃、無邊無際的暗影——那是一片在落日熔金潑灑下、顯露出永恒不變、吞吐著亙古深沉浩瀚蔚藍色無邊水域的全貌輪廓!
渤海!傳說中容納百川之水、吞噬落日熔金、有無數水神精怪蟄伏其淵的太古巨灣!
一股宏大、濕潤、混雜著濃烈到令人眩暈的深海魚腥、陌生水藻腐爛時釋放出的奇異甜腥、以及無數微小浮遊生物凝聚成的濃濁生命的複雜氣息,如同排山倒海席卷天地的巨浪!毫無阻擋地、狂暴地灌入相土因長年累月浸染熔爐暴虐煙火與河穀乾燥馬糞氣息而變得枯裂粗糙、甚至帶著細小灼傷裂口的鼻腔深處!這股來自世界最東端的、冰冷沉重卻又蘊藏著無儘生機的風!瞬間貫穿了他寬闊厚實的胸膛!如同有一頭被遺忘在血脈深處的巨龍,在感知到遙遠故鄉的氣息時猛然睜開了冰封的巨瞳,轟然蘇醒!發出穿行於天地之脊的悠長低吼!
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微微傾斜,整個身心完全被那浩瀚的景象所攫取。那雙凝聚了烈火淬煉意誌的銳利目光,如同部落世代相傳、象征力量與指引的最古老最堅固的青銅長戈,竭儘全力地刺穿山巔彌漫的、薄紗般飄動的淡紫色水霧,投向那翻滾湧動的無儘海灣入口最深邃之地!
在視野的極限!在那片紫金交融、海天一色的洶湧波峰浪穀的晦暗交彙處——
數點細小的、幾乎溶於背景深藍的移動黑影!
如同傳說中玄鳥之神遺落在浩渺海平線上的、飽經風暴洗禮的漆黑鐵羽!正用一種緩慢、固執而無法阻擋的頑強意誌!在強勁海風的推送和洋流漩渦的裹挾之下!沿著那輪巨大如同天界熔爐出口的青銅落日的輝煌軌跡!拚儘全力地——朝著視線所及的陸地海岸線!
破浪而來!
“少族長!少族長!!”阿魯嘶啞中帶著難以置信狂喜的呼喊在相土身後炸響,仿佛剛經曆了某種神跡!他幾乎是手腳並用地衝上這片相對平坦的岩巔!風拍打著他滿是塵土的皮袍。他一隻手上滿是擦刮的細小血痕,卻死命攥著一個沉甸甸的、閃爍著異樣光芒的物件,高高地、如同獻祭般遞向相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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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們剛剛在岱宗山某條隱秘溪澗最深處、某個終日被飛瀑水霧籠罩、人跡罕至的石穴岩縫中,以近乎虔誠又充滿瘋狂期望的信念費力刮取出來的發現!一塊足有成年男子巴掌大小、表麵浸透了冰冷海水亙古腥鹹氣息、縫隙裡還頑強地附著著幾絲深綠色遠古苔蘚的——巨大的貝!
這貝殼呈現出一種極為深邃、如同寒鐵在熔爐中剛剛淬火冷卻後凝固的暗青鐵色!在夕陽最後的餘光下隱隱泛著金屬的冷硬質感!巨大的殼麵上,則布滿了一圈圈極其清晰、細密如同最精密銅器紋刻的、不斷向內收縮彙聚的暗金色螺旋紋!那紋路深邃神秘,仿佛是凝固了的星辰漩渦圖!最讓阿魯激動得幾乎無法握穩的,是它那無法以尋常貝殼衡量的分量——握在掌心,竟沉甸甸得如同握著一塊未被熔化的、飽蘊深海神秘金屬礦石的原始胎塊!
“海!是海貨!稀世珍寶啊!”阿魯的聲音因極致的狂喜而劈裂變調,身體都因巨大的衝擊而微微顫抖,捧著那枚沉重海貝的手掌控製不住地輕顫,“成色……硬到了極點!比我們用最硬的磨石磨了整整半年的矛頭鐵粉料還要沉實!”他猛地將那巨大海貝翻轉過來,將貝殼底部的巨大內腔區域暴露在相土銳利的目光之下——
一抹極其刺目、如同煉銅爐心深處最核心、純粹熔岩才能擁有的熾熱銅紅色澤!毫無征兆地!如同活著的火焰!悍然撞入相土的眼眸深處!
如同一道新鮮流淌、正欲凝固的粘稠血痕!被某種神秘力量!狠狠嵌入了這枚源自深海冰冷的遠古貝類骨骼最核心的部位!
在這巨大暗青鐵色貝殼底部光滑內壁的邊緣、那些天然形成的最細密如銀針針尖的縫隙溝壑裡!竟然被人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極其精巧古老的手法!完美無瑕地填充、鑲嵌、熔鑄進了一顆顏色鮮豔奪目、如同從活體心臟最深處取出的鮮血在凝固前被瞬間封存不朽的——巨大的、渾圓如凝固血淚的——赤鐵丹朱礦珠!那礦珠呈現出一種生命般的溫潤光澤,表麵並非光滑,而是布滿極其細小的蜂窩狀天然氣孔,其流轉的質感竟與貝殼本身那暗金色的螺旋紋路形成了鬼斧神工般的共生共鳴!珠體與貝殼完美契合,如同天生一體!
銅!精純無比的赤銅!如此毫無遮擋地暴露在山巔凜冽刺骨的海風裡!閃耀著來自大地與海洋雙重孕育的光輝!
相土胸口那股灼熱的熔岩感轟然爆發!他猛地探出右手!那粗糙的指尖帶著常年磨礪鐵木馬鞍和拉拽硬弓鐵箭翎羽摩擦出的厚厚硬繭,帶著不可動搖的決心,極其用力地、近乎蠻橫地——刮過那顆在風中依舊保持溫潤、仿佛蘊藏火種的赤鐵丹朱礦珠表麵!
刺啦——
一道清晰的、濃烈到仿佛能灼傷視覺神經的、散發著金屬腥味的赤銅粉末印記!瞬間留在了他粗糙泛白的手指肚上!像一道剛剛被烙鐵灼出的新鮮烙印!一個來自海洋最深處的回響與證明!
風!驟然變得狂暴起來!吹拂著他額前被汗水與灰塵黏成一縷縷的淩亂發絲,仿佛要將他推向那未知的領域。這股呼嘯的山風也同一時刻掠過山下、掠過遠方!吹拂著石崖下那片此刻正陷入生產停滯的青銅熔爐區域上空。
巨大的爐膛口內,赤紅的火焰無聲地舔舐著新砌的、帶著冰冷青灰色澤的、巨大的玄武岩石爐壁內層。
而在那爐口熾熱光芒所無法穿透的深邃爐底最幽暗處。幾枚形狀渾圓奇特、在永恒的爐內幽暗中微微泛著青墨色奇異光澤的光滑石卵,正安睡在厚厚積累的冷卻金屬碎屑與黑灰之中。其中一枚圓石旁邊,靜靜地躺著另一件“聖物”的殘片——一枚邊緣帶著螺旋狀暗金色印記的、同樣呈現出暗青鐵色的巨大海貝殼碎片。在爐口偶爾跳躍的、幾乎無法觸及底部的黯淡火光映照下,這塊貝底碎片上,鑲嵌殘留的赤鐵丹朱礦珠的細小顆粒正微弱地閃爍著生命般的銅紅光芒!這熾熱的銅紅色澤,在每一次爐火餘燼的微弱映照下,都爆發出刺目燃燒的光芒!仿佛在與爐口上方積聚的熱能風暴遙相呼應!
熔爐之上,無形的意誌風暴與熾熱的物理烈焰正無聲地彙聚、醞釀,等待著最終的爆發點!醞釀著一場席卷天地的遷徙!
……
渤海!遼闊無垠的海域被磅礴的落日餘暉徹底熔鑄,化作一片無邊無際、緩緩流動沸騰著的、熔金淌玉般的紫銅色熔爐。每一個浪尖都躍動著刺眼奪目的太陽金斑。無邊的濤聲在崖下彙聚,如同巨神沉睡的鼾聲。
相土獨自佇立在岱宗山餘脈伸入淺海、剛剛被他以“望海”命名的一塊巨大平整、背靠石壁的花崗岩露台之上。腳下的粗糲岩石被持續了一整天的灼熱霞光烘烤得滾燙。強勁的海風如同冰冷的意誌之鞭,穿透他身上單薄的、沾染了東行無數征塵的硬牛皮護甲縫隙,帶著刺骨的寒意和濕潤的鹽分,狠狠撞在他滾燙汗濕的肌肉上,卻無法冷卻他心中的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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