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子那扇用幾根彎曲樹乾勉強捆紮成的“門”,極其輕微地“吱呀——”一聲,緩緩被向外拉開一道足以容身的縫隙。門軸乾澀的聲音如同垂死的哀鳴。月光慘淡,如同漂洗過多次的白布,被冰冷的夜露濡濕了,吝嗇地流淌進一道模糊的影子——一個弓腰縮脖、動作敏捷的身影潛了進來,手中緊握著一柄反射微弱月光的石斧刃口!那影子落地無聲,像一團濃稠的墨汁滲入地麵的黑暗。
棚內濃重的鼾聲和酒精氣味提供了最好的掩護。潛入者沒有絲毫停頓,反握著沉重的石斧,如同精準撲向目標的野獸,徑直撲向牆角王亥所在的那個明顯高於其他人的獸皮鋪位!他漆黑的眼睛在昏暗中適應了片刻,精準地鎖定了獸皮上那個沉睡的身影輪廓!石斧帶著死亡的沉重風聲揚起——
就在斧刃帶著必死的殺意劈落撕裂空氣的刹那!
王亥的身體如離弦之箭,猛地向側麵翻滾!不是退避,而是迎著凶器的方向悍然撞了過去!蜷縮的身體瞬間爆發出全部力量,如同一塊被壓縮到極限後猛然釋放的硬木。獸皮在巨大力量下嘩啦一聲被掀飛。
“當!!!”
沉重的悶響炸開!不是骨頭碎裂的聲響,而是硬木被巨力擊中、又瞬間被另一股巨大力量格開碰撞的巨響!
一柄閃動著冷厲月光的青銅短劍,突兀而精準地架住了石斧下劈的弧線!劍身發出低沉的嗡鳴!劍的主人——是那個本應在酣睡的紅臉青年!他原本憨厚的臉上此刻如同覆了一層寒冰,眼中燃燒著近乎野獸般的狠戾,死死架住了這奪命一斧!青年手中的青銅短劍,正是白天吸引了無數貪婪目光、連綿臣都死死盯住的那一把!
這兔起鶻落的格擋不過一瞬,卻如同火星濺入了油鍋!
“殺!!”棚子外麵,一聲粗啞的、如同獸吼的咆哮猛然炸響!棚頂和牆邊堆積的厚厚茅草幾乎在同時被“哐當”撞開數個破洞!幾個同樣如同惡鬼般蒙麵的精壯身影,裹挾著冷硬的夜風和濃重的殺氣,揮舞著粗糙但致命的石矛、骨刃甚至是綁在硬木棒上的鋒利燧石片,破開草牆的脆弱屏障,凶猛地捅了進來!
目標明確——直指王亥!那瞬間暴露的身影成了黑暗中唯一的活靶!混亂的攻擊夾雜著“噗嗤”、“嘶啦”的沉悶撕裂聲,那是矛尖、刃口穿透墊鋪的厚厚茅草和獸皮的聲音。
黑暗中驟然響起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哼!緊接著一聲淒厲的慘叫撕破了所有偽裝——“王子!”
一個離王亥最近的商部落戰士為了保護翻滾中尚未完全起身的首領,用自己的身體猛地撞開一支刺向王亥背心的石矛,卻被側方捅來的另一支粗骨刃貫穿了肩膀!劇痛讓他忍不住叫出聲!
“奪車!走啊!”那紅臉青年雙目赤紅咆哮,手中的青銅劍拚命揮砍,格開另外兩柄從不同方向刺來的石矛,冰冷的金屬與沉重的石器碰撞摩擦出刺耳的聲音與短暫的火星。
“走!”王亥口中爆出低沉短促的命令,如同滾過岩石的驚雷。他身體早已調整完畢,在翻滾卸掉衝擊力的瞬間,手中青銅鉞帶著全身力量和生死之際的暴戾,“嗚”地一聲劃破黑暗沉重的空氣,沉重的鉞身毫無花俏地橫斬而出!
“噗!”
一聲沉悶得令人牙酸的骨肉碎裂聲。一個剛剛撕開茅草鑽進棚子、正獰笑著將手中嵌著燧石片的粗木棒劈砸下來的偷襲者,脖子側麵突然爆開一團溫熱的血霧!他甚至來不及看清是什麼襲擊了自己,整個身體就像被攻城錘擊中般打著旋橫飛出去,狠狠撞在側後方另一個剛剛破洞而入的黑影身上,兩人在慘呼中滾作一團。青銅鉞開刃處濺染著濃稠的暗色液體。
王亥根本無暇去看結果。借著這一斬撕開的短暫空檔,他猛地發力蹬地,如同撲向獵物的黑豹,朝著剛才潛入者拉開的那道門縫方向猛衝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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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攔住他!”棚外指揮的嘶吼透著狂怒。幾個黑影立刻舍棄入口處的目標,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從兩側包抄著撲向門口王亥衝出的方向。月光下那柄還在滴血的青銅短鉞,成了移動的殺戮圖騰。
王亥猛地一個俯身矮衝!動作快如鬼魅!不是後撤,而是不退反進,撲向最前方一個手持長矛、正獰笑著刺來的刺客。那刺客顯然沒料到目標會如此亡命直衝,長矛刺空的下落弧線慢了致命的一拍。就在長矛掠過頭頂的刹那間,王亥借著衝勢已欺身撞入對方懷中!
“呃!”
沉重的撞擊聲中夾雜著骨裂的輕響!青銅鉞冰冷鋒利的鉞刃斜向向上,毫不留情地從對方肋下的皮甲縫隙沒入!力量之大,讓那刺客連慘叫都發不出完整,身體如同被抽掉了脊骨般軟倒。
青銅鉞冰冷鋒利的鉞刃斜向向上,毫不留情地從對方肋下的皮甲縫隙沒入!力量之大,讓那刺客連慘叫都發不出完整,身體如同被抽掉了脊骨般軟倒。夜風裡瞬間彌漫開濃重的鐵腥氣。
“彆讓他上牛車!”綿臣的聲音在後方破風箱般咆哮。幾個蒙麵刺客如同受到鞭笞,紅著眼睛不顧一切地撲上,石矛帶起的風聲尖嘯,硬生生將王亥再度逼退一步。
“阿牛——過來!”王亥對著牛欄方向嘶吼,聲音因為劇烈的喘息和衝撞而撕裂。他手中的青銅鉞再次暴烈地橫向揮出,沉重的破風聲逼迫兩個撲上來的刺客不得不狼狽閃避。鉞刃切開空氣的嗚咽聲,帶著一種古老樂器的肅殺質感。
拴著兩頭巨牛的木欄方向,響起一聲高亢嘹亮的長鞭破空聲!
“啪!”
一鞭如同毒蛇的吐信,撕裂夜的寂靜,結結實實地抽打在最健碩那頭褐黑色巨牛的肩頸結合部!那厚韌的牛皮被打出一道瞬間鼓起的血痕。原本因為血腥和殺戮氣息正煩躁不安刨著蹄子的巨牛,猛地發出一聲高亢淒厲的、仿佛來自洪荒的劇痛咆哮:“哞嗷——!!”
獸類被無端劇痛點燃的原始凶性瞬間被這血腥的一鞭徹底激發!那雙在黑暗中如同巨大琥珀的眼珠瞬間被狂暴的赤紅徹底浸透!什麼馴服,什麼主人,全都被純粹的力量怒火燒成灰燼!牛頭上那兩根粗壯如同攻城錘的巨角,在它瘋狂甩頭擺動的動作中,帶著劈開一切的巨力,狠狠撞向麵前那根粗大的、拴住韁繩的木樁!
“哢嚓——轟隆!”
木頭爆裂的巨響撼動地麵!整根成年人小腿粗的木樁應聲碎裂!另一頭同樣拴著的巨牛也感受到了同伴那山崩般的狂暴,狂躁地掙紮起來!兩條韁繩瞬間崩得筆直!
“不好!牛驚了!”刺客群中響起驚恐的慘叫。原本將王亥圍在核心、準備撲殺的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巨獸暴走硬生生阻斷了攻勢,倉惶地向後閃避!一刹那間,原本嚴密的包圍圈被撕開一個巨大的缺口!煙塵彌漫!
機會!
王亥如同鬼影般,借著彌漫的煙塵和那頭狂牛巨獸製造的混亂空檔,猛地一個矮身衝刺!他沒有衝向缺口,反而以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斜著從側麵避開正麵牛角衝撞的方向,身體擦著那頭狂牛的後腿掠了過去!目標正是木樁碎裂後失去束縛、正被同伴狂暴拖曳著歪斜欲動的牛車!
他矯健的身影一步跨上車轅,手中韁繩猛地甩開死結,腳在車板邊緣重重一蹬,口中厲喝:“駕——!!!”聲音穿透嘈雜。
“叮當——當啷!——”
銅鈴如同被賦予生命,在劇烈的晃動中發出狂亂的撞擊聲!
驚牛拖拽著沉重的車身,如同掙脫了鎖鏈的山怪!失去理智的蠻力驅動著車輪,瘋狂碾過地上的殘木碎片和人驚慌失措的腿腳!那沉重的車身如同洪荒巨獸失控的犄角,轟然撞開幾個躲避不及的驚駭身影,巨大的衝擊力將他們如破布般撞飛出去,淒厲的慘叫聲瞬間淹沒在車輪雷霆般的轟鳴中。車上堆放的一些陶罐“嘩啦”碎裂,粘稠的黑亮黍米漿潑濺一地,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微光。
“拉住牛!砍韁繩!”嘶喊已經變了調。幾柄石斧、骨刃瘋狂地劈砍向狂奔牛車兩側!
但驚牛之怒如同決堤的洪流!沉重的車輪碾壓著任何擋在麵前的障礙——低矮的籬笆牆在木頭碎裂聲中轟然倒塌!幾個試圖正麵攔截的刺客被巨大的衝擊力撞得骨斷筋折,瞬間被卷入車底,隻留下短促的慘呼和一片血肉模糊!
王亥半跪在劇烈顛簸、如同隨時會散架的牛車車板上,左手死死拽住其中一根如同即將斷裂的弓弦般猛烈震顫的皮韁繩,每一次車輪碾壓坑窪或障礙帶來的巨震都幾乎將他拋飛出去!他每一次緊握韁繩的手都在巨大力量的撕扯下被粗糙的皮索割破,溫熱粘稠的血順著冰冷的韁繩滲入牛皮深處。
“王子——!”那紅臉青年的嘶吼帶著絕望的哭腔,從後方混亂中追來,“等等我——!”他的聲音很快被風扯碎,被身後密集的破風聲掩蓋。幾支在月光下閃著死亡慘白的石矛呼嘯著刺破了空氣,其中一支帶著致命的尖嘯狠狠紮進他肩胛,將他釘死在距離牛車幾步之遙的濕冷地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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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王亥眼角的餘光瞥見青年倒下瞬間眼中那凝固的驚恐和祈求,牙齒幾乎咬碎,一聲咆哮如同滾過喉嚨的血雷!他右手緊握的青銅鉞向後猛力一揮,不是為了格擋,而是用儘全力劈斬砍在束縛著後麵那頭稍小的巨牛頭上的韁繩結上!青銅刃砍斷粗厚皮索的沉悶切割聲響起!
一頭牛獲得了自由!它脫離了車套的束縛,卻並未逃離,反而因劇痛更加狂暴,發瘋般嘶鳴著,揚起巨大的蹄鐵,朝著追來的刺客群狂衝過去!瞬間衝散了追兵!
但王亥駕馭著剩下那頭瘋狂暴躁的領頭巨牛和它拖拽的沉重車身,正沿著森林邊緣開辟出的那條泥路亡命狂奔。月光慘白,車輪裹挾著濕泥和碎草,如同潑墨般不斷砸向車後的追兵!
車輪滾過溪流中鬆軟泥濘的淺灘時,速度被拖慢了一些。追在最前的正是那個沉默如鐵、速度驚人的護衛黑石!他每一步踏在泥濘的水中,都帶起大片濁浪!他低吼一聲,全身肌肉繃緊如同拉滿的巨弓,借著腳下反蹬之力,身體猛地騰空!如同一支離弦的漆黑箭矢,雙手緊握著一柄沉重而粗糙的厚背石斧,以泰山壓頂之勢,朝著駕車的王亥後心撲殺而下!空中那道黑色的、帶著風聲的軌跡,凝結著最原始的殺戮意誌!
冰冷的腥風瞬間灌滿了王亥的後領!那是死亡緊貼脊背的窒息感!他甚至來不及回頭,身體憑借著無數次在蠻荒狩獵中鍛煉出的本能,猛地向左側車板全力傾倒!
“呼——嘭!!!”
沉重的石斧幾乎是擦著王亥右邊肩胛砸落!沒有砍中他的身體,卻結結實實地劈在車板邊緣一根用於加固框架的粗硬橫木上!木頭發出垂死的爆裂哀鳴!無數巨大的木屑如同炸開的煙花,混合著冰冷的泥點猛烈迸濺開來!
車板劇烈一震!連帶著王亥身體因為慣性向外猛地一晃!他的臉頰被幾片尖銳的木屑劃過,留下灼熱的痛感。但他握韁的左手,在身體幾乎失去平衡的刹那,用儘最後的力氣向內側死死回扯!同時,他的右腳在車板上狠狠一跺!
兩頭因劇痛而瘋狂的牛,在這微弱的牽製力和巨大恐懼的驅使下,爆發出駭人的巨力!沉重的車身在刺耳的輪軸摩擦聲中猛然向右側急轉!
站在車轅邊,身體因巨大慣性還保持著下劈姿勢、試圖拔出卡在橫木中的石斧的黑石,猝不及防!那龐大的身體瞬間被這急轉彎產生的恐怖離心力硬生生甩飛了出去!
“啊——!”黑影如同巨大的破沙袋,沉重地摔進道路右側冰冷的溪水中,“噗通!”一聲巨響,濺起渾濁的巨大水花,瞬間被奔騰的溪流卷向黑暗的下遊方向。
車輪發出刺耳的尖嘯,再次恢複了之前的瘋狂節奏,拖拽著千瘡百孔的車身和渾身浴血的王亥,如同一匹失控奔逃的受傷巨獸,撞破稀疏的灌木,轟鳴著衝向森林深處不可知的黑暗。鈴鐺聲在劇烈顛簸中斷續,狂亂而不屈。
“追上去!殺了他!!必須殺了他!!!”身後,綿臣歇斯底裡的咆哮撕裂了寒夜,“活要割頭!死要見屍!!”那狂吼中帶著無法磨滅的恐懼和焦躁。王亥的不死,那載著重貨還能飛馳的牛車,像一塊冰冷的石頭,死死壓在他心臟跳動的位置上。
夜的黑已經徹底浸透了無邊的墨林。濃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潑灑在每一片翻卷的闊葉上,在粗糲的樹皮溝壑裡淤積。王亥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車輪碾過盤虯暴露的樹根發出的顛簸了。每一次巨震都如同野獸啃噬著他的臟腑,眼前陣陣發黑,喉頭持續翻湧著腥澀的鐵鏽味。肩窩處的劇痛早已化為一片持續灼燒的麻木,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碎裂開般的痛楚。那根該死的骨矛尖,一定深深紮在了骨頭裡!
他強撐著最後一絲清明,駕馭著兩頭速度已經明顯慢下來的驚牛,一頭撞進了這條隱秘的溪穀。水聲瞬間清晰起來,空氣裡那股潮濕的、帶著濃鬱苔蘚和腐殖質的氣息撲麵灌來。溪水冰涼刺骨,帶著山石的氣息。車輪碾過溪流邊緣的碎石灘,發出劈啪破碎的脆響,濺起的水花打在滾燙的青銅輪箍上,騰起細密的白色煙氣。疲憊欲死的牛似乎也感受到了水汽帶來的涼爽刺激,又或許是王亥用儘最後力氣不斷收緊、放鬆韁繩傳遞的微弱安撫,腳步竟奇異地穩了一些。牛脖子上那隻已經布滿泥漿和血跡的鈴鐺,在相對平緩的溪灘上前行時,偶爾還會發出一下清脆的“當啷”聲,如同某種脆弱的心臟搏動。
這穀底是他數年前在追逐一頭罕見的雪狐時偶然發現的。兩麵是陡峭得幾乎難以攀爬的、布滿濕滑苔蘚的巨大石壁。入口處極其狹窄,隻有一道僅容一輛牛車艱難擠進的豁口,常年被從崖壁上垂下的厚密藤蔓遮蔽。對逃亡者而言,這簡直是最完美的天然堡壘。他記得這條溪流在深處幾處巨大山岩的轉角後,會有一些淺淺的凹陷,足以讓車和人暫且隱藏。
前方,那兩塊如同對合巨掌的黝黑山岩裂口,已近在咫尺。藤蔓被車轍撥開的聲音沙沙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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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繃的心弦,在車輪碾上更堅實一些的溪底鵝卵石灘、鈴鐺微弱地發出一下輕響的瞬間,似乎鬆懈了微不足道的一絲。
“哧——”
一聲絕對不屬於自然的、銳器撕破空氣的尖嘯,毫無征兆地從斜上方的峭壁濃蔭深處驟然射下!那聲音短促致命,快到王亥的神經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
他甚至沒有感覺到清晰的痛。
一股巨大、冰冷的鈍力,帶著無可抗拒的勢頭,猛然撞在他左側肩背偏心臟的高處!
“呃!”那短促的聲音哽在喉嚨裡。王亥身體猛然向前一栽,像瞬間被抽走了所有支柱的木偶!握著韁繩的手瞬間脫力鬆開!視野猛地被濃得化不開的猩紅浸沒!滾燙的、粘稠的液體瞬間從胸口炸裂般湧出,浸透了麻布,順著身體流淌而下,滴落到冰冷的溪石上,發出輕微而持續不斷的“嗒…嗒…”聲。
他努力地想轉頭去看那力量射來的方向。峭壁上濃密的黑暗裡,隻有岩石嶙峋的輪廓和厚重得令人窒息的藤蔓陰影在視野裡扭曲旋轉。
視線在急速模糊、潰散。眼前所有景物都如同水中的墨跡般暈開、搖晃。
車輪碾過一塊深陷的卵石,車身劇烈地晃了一下。王亥的身體失去了最後的支撐點,帶著最後一絲微弱的驚疑,如斷線木偶般,從劇烈顛簸的車板上無力地側翻而下。墜落的過程極其短暫,卻又仿佛無比漫長。
“噗通。”
他重重地砸進溪水湍急處一處不算太深的小潭。冰冷刺骨的水流瞬間淹沒了他口鼻,強烈的窒息感襲來。身體最後殘存的求生本能讓他掙紮了一下,試圖抬起頭,但那力量如同山嶽般沉重。右臂傷處的劇痛和被貫穿胸背的致命傷口攪碎了他的所有力量。他隻能感覺身體像一截沉重的朽木,被冰寒徹骨的激流卷動著,撞擊著水底堅硬的石頭。每一口吸入的,都是冰冷渾濁、帶著自己濃重血腥味的水。黑暗和冰冷洶湧地包裹吞噬上來。
意識如風中殘燭,在徹底熄滅前的最後一瞬,他眼前似乎閃過一點極其微弱的、在水中折射的、仿佛來自上方的什麼冷光。以及一聲輕得幾乎不存在的歎息?
鈴鐺的聲音再次響起,在溪流急促的嘩嘩聲中扭曲、變調,漸漸遙遠。那頭失去控製的巨牛拖著沉重的、歪斜的木板車體,沿著溪穀水流的方向,在黑暗中盲目而倔強地繼續奔去。車輪碾過溪灘的卵石和爛泥,發出的聲音越來越沉悶,如同古老而笨重的計時器在黑暗裡苟延殘喘地前行。
那沉重的木板車體歪斜著,在月光流瀉的溪灘上留下了兩道被水流反複衝刷、最終卻頑強凝固下來的深深轍印。轍印中間,有一抹濃稠得化不開的暗紅,正如同被驚散的墨團,在冰冷的溪水中緩緩暈染、彌散開來。水流徒勞地一遍遍衝刷著那道不斷擴散的猩紅印記,卻始終無法將它徹底抹除。那輛承載著驚世創意的木輪牛車,連同它所象征的一切,連同它那在黎明前戛然而止的創造者王亥,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塊,在曆史的溪流中隻留下一圈短暫而驚心的漣漪,很快又被冰冷的、奔流不息的時間之水吞沒。
幾天後,有易氏的寨門在晨風中吱呀作響地敞開。一隊形容狼狽、帶著風塵與疲憊的戰士穿過門洞,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土地上。隊伍中間被嚴密守護著的,是幾輛樣式簡陋、由人力和瘦弱牲畜拉動的原始排子車。車輪是粗笨的圓木切割,毫無箍鐵痕跡,滾動起來沉重而緩慢。車板上,堆放著一些還算新鮮、卻被胡亂擠壓在一起的獸皮,幾捆粗硬的毛氈,幾筐渾濁腥氣尚未散儘的醃魚。這正是綿臣帶去的“貢物”中的一部分,剩下的則在路上丟棄或被沿途部落強奪一空。
隊伍最後,幾個強壯的戰士步履艱難,肩上橫扛著一條沉重結實的粗壯樹乾。樹乾中央,用粗麻繩緊緊捆縛著一根巨大的、呈彎曲弧形的、邊緣套著沉重青銅的物體——赫然是王亥那輛驚世牛車的一根關鍵車軸!巨大的青銅輪箍包裹在兩端,雖沾滿乾涸的泥汙和深褐色的可疑汙跡,卻在初升的陽光下,依然反射出一種粗獷而銳利的光芒。它的存在,突兀而鋒利地切割著原始排子車帶來的沉悶滯重感。
扛著車軸的戰士汗流浹背,麵色卻異常沉凝,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儀式的僵硬和肅穆。車軸擦過地麵時,發出金屬剮蹭的刺耳銳響,像鐵片刮在所有人的神經上。
圍觀的族人被這沉重的、散發著異樣力量的戰利品震懾住了。竊竊私語聲低了下去,無數道目光畏縮又貪婪地粘在那冰冷的金屬光澤上,如同被磁石吸引,又不時警覺地掃過車軸中央那道暗紅發黑、早已乾涸卻異常刺目的血跡。那是一條凝固的生命之河的最終終點。
綿臣獨自站在寨門內巨大的空曠地上,如同一尊被風霜侵蝕了千百年的石像。幾天未見,他臉上的橫肉似乎更加僵硬,眼窩深陷,那雙曾如獵鷹般的眼睛此刻布滿了蛛網般細密的血絲,目光空茫而陰鷙地直勾勾盯著那根越來越近的車軸。人群下意識地向兩邊分開,讓扛著車軸的戰士徑直走到他麵前幾丈遠的地方,方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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