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拜的午後,陽光如同融化的黃金。
潑灑在王室宮殿宏偉的穹頂和鑲嵌著複雜幾何圖案的拱門上,將每一塊馬賽克都點燃,熠熠生輝。
宮殿深處的私人會客室,空氣中彌漫著古老沉香木和淡淡咖啡豆混合的莊重氣息。
亞曆山大坐在一張低矮但雕刻極其精美的烏木沙發上,身下是觸感絲滑的波斯絲綢靠墊。
他正與莎瑪公主和納賽爾部長輕聲討論著“沙漠綠洲計劃”下一階段的能源存儲技術選型問題。
室內的寧靜被一陣輕微而規律的腳步聲打破。
王室侍衛長,一位身姿挺拔、身著傳統製服、胡須修剪得一絲不苟的中年男子,無聲地滑入房間,在納賽爾部長耳邊低語了幾句。
納賽爾部長花白的眉毛微微挑起,露出一絲意外的神色,他轉向亞曆山大,語氣帶著一種混合著尊重和通報的意味:
“亞曆山大顧問,有一位來自中國的訪客,徐震天先生,請求覲見,他此刻正在偏廳等候。”
“徐震天?”亞曆山大端著阿拉伯咖啡鑲金邊瓷杯的手在空中停頓了半秒,杯中濃稠的黑色液體表麵漾開一絲幾乎看不見的漣漪。
這個名字像一枚投入靜湖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了層層的、複雜難言的波瀾。
他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畫麵:那個在黔西北小院裡品評他家常菜、目光如炬的長者。
那個在南京總部運籌帷幄、不怒自威的商界巨擘。
以及,最後,那個因為他與徐一蔓的決裂而必然對他充滿失望乃至憤怒的父親。
他輕輕將杯子放回麵前鑲嵌著珍珠母貝的矮幾上,發出清脆的“叩”聲。
“請他進來吧!”他的聲音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但放在膝上的右手食指卻不自覺地輕輕敲擊了一下。
莎瑪公主敏銳地捕捉到了他這細微的動作,她投來一個探詢的眼神,用目光無聲地詢問是否需要她回避。
亞曆山大微微搖了搖頭,回報以一個“不必擔心”的淡然眼神。
侍衛長躬身退下。
片刻後,會客室那扇沉重的、雕刻著阿拉伯書法的大門被再次推開。徐震天邁步走了進來。
不過短短數月,這位曾經意氣風發的商業帝國掌舵人,似乎蒼老了許多。
他依舊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深色中山裝,領口緊扣,袖口雪白,每一處細節都維持著舊日的體麵與風骨。
但他那向來梳得一絲不苟的頭發,如今已是霜白儘染,眼角的皺紋如同乾涸河床上的龜裂。
深刻而清晰,眼神裡曾經銳利如鷹的光芒,也被一種難以掩飾的疲憊和沉重所取代。
他的步伐依舊穩健,卻少了幾分以往的雷霆之勢,多了幾分歲月和世事磋磨後的遲暮之感。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納賽爾部長和莎瑪公主身上,立刻展現出商界老練的交際手腕。
微微躬身,語氣恭敬而不失身份:“納賽爾部長,莎瑪公主殿下,冒昧打擾,萬分抱歉。”
納賽爾部長起身,以標準的阿拉伯待客禮儀回禮:“徐先生遠道而來,是迪拜的榮幸,請坐。”
莎瑪公主也優雅地頷首致意,親自示意侍者為新來的客人奉上咖啡。
直到這時,徐震天的目光才終於轉向亞曆山大。
那目光複雜得像一團糾纏的絲線,有審視,有感慨,有難以啟齒的尷尬,或許,還有一絲極其隱晦的、被深深藏起的歉意。
他沉默了幾秒,這短暫的寂靜在寬敞的會客室裡顯得格外漫長而沉重,仿佛能聽到時間流淌的聲音。
“景明……”他開口,聲音帶著長途跋涉後的沙啞,以及一種更深的、源自內心的倦意。
“或者,我該稱呼你……亞曆山大先生?”這個陌生的名字從他口中吐出,帶著幾分生澀和疏離。
亞曆山大站起身,以一個無可挑剔的、對長輩表示尊敬的姿態,微微欠身:“徐伯伯,在您麵前,我永遠是晚輩蘇景明。您請坐。”
他親自為徐震天調整了一下沙發靠墊的位置,動作自然,仿佛他們之間從未有過那些驚心動魄的恩怨糾葛。
徐震天緩緩坐下,雙手接過侍者奉上的咖啡,卻沒有喝,隻是用掌心感受著瓷杯傳來的溫熱,仿佛在汲取一點力量。
他環顧了一下這間極儘奢華、充滿異域風情的會客室。
目光最後落在亞曆山大胸前那枚在室內光線下依然流光溢彩的藍寶石勳章上,嘴角牽動了一下,露出一絲苦澀而複雜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