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景明那扇沉重的臥室門在身後合攏的聲響。
仿佛不是終結,而是一聲發令槍,驟然在徐一蔓死寂的世界裡炸響。
那“哢噠”的鎖舌齧合聲,在過分安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突兀,餘音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她空洞的心房裡漾開一圈圈帶著顫栗的漣漪。
房間裡重新歸於寂靜,隻有她自己如同破舊風箱般粗重的喘息聲,嘶啞地拉扯著空氣。
以及血液因極度激動而衝上頭頂帶來的、持續不斷的嗡嗡耳鳴,像是有無數隻夏蟬在她顱腔內振翅。
然而,與之前那種能將人骨髓都凍僵的、令人窒息的絕望不同,此刻充斥在她胸腔裡的。
是一種滾燙的、幾乎要灼傷她五臟六腑的狂喜,與一種沉甸甸的、名為“三個月”的、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般懸於頭頂的緊迫感。
她依舊虛弱地深陷在柔軟的羽絨枕頭裡,渾身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頭。
脫力感如同潮水般一陣陣襲來,連指尖都在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冰涼且麻木。
但那雙在過去數月裡蒙塵、幾乎失去焦距的眸子,此刻卻亮得驚人。
像是被投入了億萬顆燃燒的星辰,所有積鬱的迷茫、蝕骨的悔恨、令人頹喪的自我放逐。
都被這股從心底最深處驟然竄起的新生火焰,毫不留情地焚燒殆儘,隻留下一片亟待重建的、熾熱的焦土。
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仿佛轉動一個生鏽的軸承般,移動視線。
最終落在了床頭櫃上那麵精致的、帶著洛可可風格繁複銀邊雕花的梳妝鏡上。
鏡子裡,模糊地映出一張蒼白、消瘦、兩頰深深凹陷下去的臉,眼窩處是濃重得化不開的青黑色陰影。
原本栗色光澤的長發如今枯槁得像秋日荒草,毫無生氣地散亂在枕畔。
曾經顧盼生輝的光彩,已被無情的病痛和漫長的消沉侵蝕得麵目全非,隻剩下一個脆弱不堪的輪廓。
若是放在以前,心高氣傲的徐一蔓看到鏡中自己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隻會厭惡地立刻閉上眼,或者情緒徹底崩潰地失聲痛哭。
但此刻,她隻是死死地、用一種近乎冷酷的審視目光,盯著鏡中那個陌生的倒影。
目光裡沒有半分自憐自艾,隻有一種近乎殘忍的、剖析獵物般的冷靜,和一股從靈魂深處重新勃發出來的、不服輸的狠勁。
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需要徹底修複、甚至回爐重鑄的殘次品。
“徐一蔓。”她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打磨過,卻異常清晰地、一字一頓地開口。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咬緊的牙關裡,混合著血性與決心,生生擠出來的誓言。
“你聽到了嗎?三個月!隻有九十天!你不是廢物,你不能是廢物!你也……絕不會是廢物!”
她猛地深吸了一口氣,不顧胸腔因此傳來的、如同被鈍器擊打般的尖銳刺痛感。
調動起這具虛弱軀殼裡所能榨取出的最後一絲微薄氣力,試圖移動那雙綿軟無力、仿佛已不屬於自己的腿。
僅僅是想要將那隻覆蓋在柔軟羽絨被下、瘦得幾乎隻剩骨頭的腳丫。
挪動到冰涼光滑的實木地板之上,這個對於健康人而言不費吹灰之力的簡單動作。
就讓她光潔的額頭上瞬間布滿了豆大的、冰冷的汗珠,眼前一陣陣發黑。
無數金色的光斑在視野裡亂竄,太陽穴像是被安裝了某個失控的馬達,突突地狂跳不止。
腿部肌肉因為長達數月的臥床而嚴重萎縮、無力,關節和骨骼像是被時光鏽住。
每挪動一毫米,都伴隨著劇烈的酸軟、撕扯和鑽心的刺痛。
“呃……”她忍不住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的悶哼,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搖晃了一下。
差點因為失去平衡而重新重重地栽倒回那如同溫柔陷阱般的床鋪上。
但她死死咬住了早已失去血色的下唇,甚至嘗到了一絲淡淡的、屬於血液的鐵鏽味。
同時用修剪得依舊整齊、卻毫無血色的指甲,深深掐入另一隻手的掌心。
依靠那一點尖銳而清晰的疼痛,強行刺激著近乎麻痹的神經,強迫自己保持住那搖搖欲墜的清醒和可憐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