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這些緊急的工作郵件和信息，他放下手機，抬起手，用指尖用力地揉了揉微微發脹的眉心，一股生理上的疲憊感確實悄然襲來。
但他的大腦，卻像是一台被上了發條的精密機器，反而進入了一種異常清醒、高速運轉的狀態。
他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晚餐時，薑薇薇那些旁敲側擊、充滿暗示的話語，以及徐一蔓看向他時，那雙平靜得近乎空洞、不再帶有任何溫度的眼睛。
他並非感知遲鈍，並非感受不到薑薇薇話語背後那份作為母親的殷切期盼和小心翼翼的經營，也並非察覺不到徐一蔓身上那種堪稱脫胎換骨般的巨大變化。
隻是，對他蘇景明而言，過去那段摻雜了太多不純粹因素的情感，早已被流逝的時間、赤裸的背叛和各自截然不同的成長軌跡。
共同封存在了某個特定的、無法回溯的時空膠囊裡，如同琥珀中凝固的昆蟲，或許形態依舊栩栩如生，但內在的生命力。
卻早已在漫長的地質年代中消散殆儘，隻剩下一個冰冷的、可供審視的標本。
他現在所做的一切，出手幫助徐家，更多的，是出於對徐震天當年那份知遇之恩和傾力培養的回報，是出於對一個曾經給予他溫暖、如今卻瀕臨破碎的家庭的憐憫與不忍。
以及，最重要也最根本的，是出於他自己內心，對黔西北那片曾經傾注了他無數心血、智慧與青春熱情的土地，所懷有的那份無法推卸的責任感與未竟的承諾。
至於其他，那些複雜的情感糾葛，他既無暇去細細品味，也從根本上，無意再去觸碰。
而在二樓的主臥室裡，柔和的床頭燈光營造出一片溫馨私密的空間。薑薇薇正坐在梳妝台前，動作熟練地進行著睡前的卸妝程序。
她用蘸滿了優質卸妝液的棉片，仔細地擦拭著臉龐，同時，對已經靠在床頭、手裡拿著一份當天報紙隨意翻閱的徐震天，壓低了聲音說著體己話。
“老徐，你今天仔細看了蔓蔓沒有？我是說真的仔細看。”她的語氣裡帶著難以抑製的、如同發現寶藏般的欣喜。
“不光是臉色好了，最重要的是那個眼神，那個精氣神，跟之前相比，簡直就是判若兩人！裡麵有了光，有了神采，不再是死氣沉沉的一片了！”
“是啊，誰說不是呢！”徐震天放下手中的報紙，臉上露出了這些天來罕見的、發自內心的輕鬆笑容。
感慨道，“這位方醫生，真是當得起‘神醫’這兩個字！景明這孩子，辦事確實是穩妥、靠譜，關鍵時刻靠得住！
說句心裡話，隻要蔓蔓能像現在這樣，一天天好起來，徹底恢複健康，活得開心快樂，我就是明天立刻從這個董事長的位置上退下來，把公司交給他們年輕人去折騰，我也心甘情願，毫無怨言！”
“呸呸呸！胡說什麼呢！儘說這些不吉利的！”薑薇薇立刻扭過頭，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眼神裡帶著責備，也帶著一絲心疼。
“公司現在這個局麵，正是最需要你坐鎮穩定軍心的時候，你怎麼能撂挑子？不過……”
她放下手中的卸妝棉，走到床邊坐下，聲音壓得更低了，幾乎成了氣音，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屬於懷春少女般的憧憬。
“老徐，你說……憑你的感覺，蔓蔓和景明之間，經曆了這麼多事情之後，還有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破鏡重圓的可能？
我看蔓蔓現在，是真的像是大徹大悟，把以前那些執念都放下了，你看她晚上看景明的眼神，多平靜，多自然，沒有恨，也沒有那種瘋狂的癡纏了。
要是……要是蔓蔓的身體徹底康複了，恢複了以前的那種聰明勁兒和活力，又能像當年那樣，在事業上成為景明的得力幫手，兩個人珠聯璧合，說不定……說不定真的還能……”
徐震天聽著妻子這充滿希冀的話語，沉默了片刻，然後深深地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語氣變得理性而現實：“薇薇啊，你的心思，我明白。我知道你是心疼女兒，盼著她方方麵麵都能好，能有一個圓滿的歸宿。
但是，有些事情，一旦發生了，一旦過去了，就如同潑出去的水，是再也收不回來的。
景明那孩子，你我都看得清楚，心思深沉似海，格局誌向遠大，他現在的眼睛裡，看到的隻有他那龐大的商業版圖和他認定的那些大事。
感情這種事……是最勉強不來的，尤其是他們之間還有那麼深的過往隔閡。
我們能做的，也是唯一應該做的，就是真心祈盼並且幫助蔓蔓真正地從過去的陰影裡徹底走出來，勇敢地、健康地去開始屬於她自己的、全新的人生。
至於她和景明之間……就讓它隨緣吧，順其自然，我們不要再額外施加任何壓力了，那樣反而可能適得其反。”
薑薇薇聽完丈夫這番冷靜而透徹的分析，眼神不由自主地黯淡了一下，臉上期待的光芒也消退了些許，但很快，她又重新振作起精神。
像是自我安慰般說道：“你說的道理，我都懂。我就是……就是忍不住在心裡盼著點好的，總希望孩子們的未來能少些坎坷，多些順遂。
算了，不想這些了，徒增煩惱。眼下最實在的，就是蔓蔓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好，這比什麼都強，比什麼都讓我高興。”
夜色在不知不覺中愈發濃重深沉，如同化不開的濃墨。徐家彆墅裡，各個房間的燈光一盞接一盞地熄滅，最終完全融入了這片寧靜而祥和的黑暗之中，隻剩下窗外偶爾傳來的、遙遠的蟲鳴。
然而，唯有書房的那扇窗戶後麵，那盞象征著思考與謀劃的台燈，其穩定而執著的光芒，一直頑強地亮到了很晚，很晚。
蘇景明依舊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般，佇立在窗前，他更像是一個冷靜到了極致的守望者。
默默地、深入地審視著窗外這座在夜色中沉睡的、卻又在黑暗中孕育著無數故事的城市，同時，也毫不留情地審視著自己內心那片看似波瀾不驚、實則暗流洶湧、隱藏著巨大能量與決斷的深海。
明天，無疑將是一場不見硝煙、卻同樣殘酷激烈的硬仗，而他，在經過這一夜的沉澱與籌謀之後，已然做好了萬全的準備，無論是心理上，還是策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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