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珊珊那句“一起走吧，這裡的山路，你總得熟悉一下”，像一顆投入已泛起漣漪的潭水裡的新石子，在莎瑪的心湖裡漾開更深的波紋。
她看著蘇景明，他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隻是平靜地回望著她，那雙深邃的眼眸裡，既沒有在迪拜時的疏離防備。
也沒有在金陵酒店裡的激烈決絕，倒像是這七小河的水，表麵波瀾不驚，內裡蘊藏著這片土地獨有的深沉與曆經世事後的通透。
他剛才那句“一起走吧”，語氣自然得仿佛她本就是他們中的一員，這讓她心頭那點因陌生環境而產生的彷徨奇異地安定了幾分。
“好。”莎瑪點了點頭，聲音不大，卻清晰。她下意識地緊了緊身上那件過於寬大的靛藍色土布衣裙的腰帶，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利落些，那動作裡帶著一種初來乍到者努力融入環境的本能。
“得嘞！那咱們就出發！”江珊珊一拍手，乾勁十足，她轉向楊老黑，“老黑，你跟我們一起，帶上家夥事兒，估計得在山上轉大半天，把幾個老大難的點都再踩一遍。”
她又對身後一個年輕的工作人員吩咐，“小陳，你留下，把咱們帶來的升級方案圖紙和之前運營的問題清單再核對一下，等會兒到了觀景台和溶洞入口要重點討論。”
“放心吧局長！”小陳和楊老黑同時應聲。楊老黑更是麻利地跑到吊腳樓側麵一個堆放雜物的棚子裡，翻找出幾把厚背柴刀、一捆結實的麻繩，還有幾個軍用水壺，動作熟練地往自己肩上、腰間掛，儼然一個經驗豐富的山地向導。
他嘴裡還嘟囔著：“景明哥去年就說要把那條索道加固，徐氏那邊拖到現在也沒弄利索，這次可得定下來……”
一行人沿著吊腳樓旁一條被雜草和灌木半掩著的小徑開始向上攀登。
這條路並非一年前為遊客修建的常規步道，而是當地山民世代踩踏出來的、更接近水源地和未開放區域的“老路”，陡峭而原始。
腳下是濕滑的、布滿青苔的碎石，兩旁是茂密的、伸展著帶刺枝條的灌木叢和幾人合抱粗的參天古木，濃密的樹冠將天空切割成碎片，隻有斑駁的光點透過枝葉的縫隙灑落下來，在鋪滿厚厚落葉的地麵上跳躍。
蘇景明和江珊珊顯然對這條路極為熟悉，腳步穩健，如履平地。楊老黑更是走在最前麵，不時用柴刀砍掉一些過於橫生的枝椏，為大家開路。
莎瑪跟在蘇景明身後，一開始還能勉強跟上，但沒走多遠，呼吸就變得急促起來。那身借來的土布衣裙雖然透氣，但寬大的下擺時不時會被路旁的荊棘勾住，讓她步履維艱。
腳下那雙不合腳的草鞋，底子太薄，踩在尖銳的石子上，硌得生疼，而且極其容易打滑。她咬著牙，努力保持著平衡，額角很快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與她鼻尖上未乾的水汽混在一起。
走在前麵的蘇景明似乎背後長了眼睛，他沒有回頭，卻自然地放慢了些腳步。
同時伸出左手，不動聲色地將一根橫亙在路徑上方、帶著尖刺的蕁麻枝條穩穩地握住，向上抬起，為她留出一個足夠通過的、安全的空隙。
他的手掌寬厚，指節分明，握住那帶著細微毛刺的植物莖稈時，穩定得沒有一絲顫抖。
莎瑪愣了一下，看著他那個沉默而體貼的動作，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她低下頭，快速地從他手臂撐起的空間下鑽了過去，低聲說了句：“謝謝。”
蘇景明沒有回應，隻是等她過去後，自然的鬆開了枝條，繼續前行。
倒是一旁的江珊珊看到了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容，故意大聲對楊老黑說：“老黑啊，咱們這後勤保障工作還得加強！你看，光顧著規劃5a景區的大藍圖，差點把咱們國際友人‘掛’在路上了！
回頭記得找把鐮刀，把這些攔路的‘刺頭’都給它收拾利索了，也算為咱們景區升級做點前期貢獻！”
楊老黑憨厚地回頭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曉得了，珊珊局長！等開完會我就來弄！保證不給咱們爭創5a拖後腿！”
越往上走，瀑布的轟鳴聲越發震耳欲聾，仿佛整個山穀都在隨之共振。空氣也變得極其濕潤，彌漫著濃鬱的水汽和植物腐爛後特有的、帶著生命輪回氣息的泥土芬芳。
終於，在艱難地攀過一段幾乎需要手腳並用的陡坡後，眼前豁然開朗。
他們來到了七小河瀑布上方的一處巨大岩架之上。腳下，是萬馬奔騰般咆哮著傾瀉而下的巨大水簾，砸入下方深不見底的碧潭，激起漫天白茫茫的水霧，在陽光的折射下，數道彩虹時隱時現，蔚為壯觀。
這裡已經能看到一年前修建的簡陋觀景台的痕跡，木頭欄杆有些地方已經出現了腐蝕的跡象，地麵也有幾處不平整。
而對岸，幾位頭纏青布帕、身穿靛染土布長衫的老人，正坐在幾塊平整的大石頭上，抽著長長的竹根煙杆，遠遠地望著他們。正是七小河村的老族長和幾位寨老。
“老族長！各位阿公！等久了吧！”江珊珊立刻換上當地土話，聲音清脆地打著招呼，快步迎了上去。
蘇景明也快步跟上，用流利的土話與老人們寒暄起來，語氣恭敬而熟稔。莎瑪站在稍遠一些的地方，看著蘇景明與那些麵容黝黑、布滿皺紋卻眼神清亮的老人自然地拍著肩膀。
說著她完全聽不懂的語言，那畫麵和諧得仿佛他本就是他們中的一分子。這與她在迪拜王室、在華爾街見到的那個金融驕子形象，形成了極其強烈的反差。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在她心中彌漫開來，讓她對眼前這個男人，對這片土地，產生了更深的好奇。
楊老黑手腳麻利地從帶來的背包裡取出幾個搪瓷缸子，跑到岩壁邊接了些清冽的山泉水，遞給各位老人和蘇景明他們。
“這位是……蘇娃子那個外國朋友？”老族長接過缸子，渾濁卻銳利的目光落在了莎瑪身上，用帶著濃重口音的普通話問道。
他記得這個女娃，上次來考察競標的時候，穿得金光閃閃，前呼後擁，沒想到這次竟是這般樸素模樣，還跟著景明他們爬到了這剛運營一年就問題不少的山上來。
蘇景明點點頭，也用普通話介紹道：“是的，老族長，她叫莎瑪，是……我的朋友。這次過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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