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畔。
果然,蓑衣人聞言,鬥笠下再次傳來一聲輕笑,這次的笑意明顯真切了幾分:“哈哈,姑娘果然是個妙人,心思剔透,會說話,也罷……”
他話音一頓,似乎做出了某個決定,朝著薑潤月招了招手:“看在你如此會說話的份上,此地陰氣深重,詭譎莫測,你獨自亂闖確實危險。”
“今日我便破例一次,親自送你一程,渡你過這忘川河,先上船吧!”
薑潤月本就是膽大包天之輩,見這神秘蓑衣人似乎並無惡意,反而流露出些許善意,當下也不猶豫,嫣然一笑,道了聲“多謝前輩”,便輕盈地一躍,落在那看似破舊卻異常穩固的小船之上。
船身微微一沉,隨即恢複平穩。
站定後,薑潤月立刻想起方才聽到的河名,眸中閃爍著求知的光芒,追問道:“前輩,您方才說這條河叫‘忘川河’?可是傳說中地府冥界那條分隔陰陽、飲之即忘前世的忘川?”
蓑衣人微微頷首,熟練地拿起一支看似普通的木槳,輕輕劃動水麵,讓小船緩緩離岸,駛向河流中央。
“嗯,確實是那名副其實的忘川,隻不過此地的忘川,並非幽冥地府那條主乾,而是北邙鬼域依托極陰地脈與萬古怨氣,自行衍生出的一條支流。”
“其河水雖無地府忘川那般,能徹底洗滌前世記憶的恐怖偉力,但長久浸泡其中,亦能侵蝕魂體靈智,混淆記憶,最終淪為隻知痛苦與怨恨的癡愚殘魂。”
“你看到的這些逆流而上的綠色光點,便是無數不甘沉淪、尚存一絲執念的殘魂,化作噬魂蟲在河中浮沉,尋找渺茫的解脫之機,可惜……大多終究隻是徒勞。”
小船在蓑衣人的操控下,平穩地行駛在渾濁湍急的忘川河上。
說來也怪,那些原本散發著惡臭、仿佛能腐蝕一切的河水,在觸及小船周圍三尺之時,便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力量隔開,無法靠近分毫。
船頭破開水麵,留下道道漣漪,而兩岸那令人心悸的黑暗與窺視感,似乎也因為這艘小船的存在而變得淡薄了許多。
薑潤月站在船頭,感受著腳下小船的平穩,心中對這蓑衣人的身份越發好奇。
能在這北邙鬼域深處,以如此詭異的方式“垂釣”,並能安然擺渡於忘川之上,此人絕對非同小可。
她正暗自思忖,該如何進一步打探消息,尤其是關於“怨靈海”的所在時。
蓑衣人卻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背對著她,望著前方霧氣昭昭的河麵,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
“姑娘,你孤身深入此等絕地,想必並非無的放矢,可是在尋找那‘怨靈海’?”
薑潤月心中一驚,暗道此人果然洞察入微,連忙恭敬答道:“前輩明鑒,晚輩確有此意,聽聞怨靈海乃鬼域奇險之地,或有特殊機緣,故想前往一探。”
蓑衣人劃槳的動作不停,淡淡道:“怨靈海……乃是北邙鬼域陰煞怨氣彙聚之核心,萬魂哭嚎之地,確實非同一般。其內凶險,遠超你方才所經之地。不過……”
他話鋒一轉,鬥笠微微側了側,似乎瞥了一眼薑潤月:“觀你根基,所修應是至陽至剛的雷法正途,與那極陰怨海可謂水火不容,你欲往彼處所為何求?”
“是為了尋求陰極陽生之妙,還是與那近日躁動不安的昆侖墟有所關聯?”
此言一出,薑潤月心中更是巨震!
這蓑衣人不僅一眼看出她的功法根底,竟連昆侖墟的異動都知曉?
他究竟是何方神聖?
見薑潤月陷入了沉默,蓑衣人並未強人所難,而是平穩的操控著小船,無聲無息地劃過渾濁湍急的忘川河。
河水雖凶險,但在小船周圍三尺之地,卻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一切汙穢與侵蝕隔絕在外。
船行速度看似不快,卻有種縮地成寸的玄妙感,不過片刻功夫便已抵達對岸。
踏上河岸的土地,感覺與對岸的骸骨平原又有所不同。
這裡的土地依舊是深沉的黑色,卻少了幾分死寂,多了幾分陰森詭異的“生機”。
空氣中彌漫的陰氣更加濃鬱精純,但那種侵蝕生機的惡意似乎減弱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秩序森然的冰冷感。
蓑衣人將手中的木槳靠在船邊,然後開始不緊不慢地脫下身上的蓑衣和鬥笠。
隨著遮蔽物的去除,他的真容也徹底展現在薑潤月麵前。
其人身形修長挺拔,穿著一身剪裁合體、質地奇特的墨綠色古服,這服飾的款式薑潤月卻從未見過。
既非熟悉的宋明風格,也非純粹的唐製,衣襟、袖口處繡著暗金色的、類似雲雷的繁複紋路,透著一股尊貴的氣息。
他的麵容溫文爾雅,文質彬彬,皮膚白皙近乎透明,下頜留著修剪整齊的微須。
一頭烏黑長發用一根簡單的玉簪束在腦後,幾縷發絲垂落額前,平添幾分不羈。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桃花眼——眼形極美,眼尾微挑,本該是風流多情的模樣,可眼眶之中卻沒有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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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一片深不見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純粹黑暗,當他凝視某人時,會讓人產生一種靈魂都要被吸進去的錯覺。
“在下姓李,名重光,乃是……千載之前的故人。”
蓑衣人將脫下的蓑衣鬥笠隨手放入船艙,語氣平淡地自我介紹,那雙漆黑的眸子看向薑潤月,帶著一種洞察世事的淡然。
薑潤月心中凜然,連忙再次拱手:“晚輩薑潤月,乃陽世茅山上清一脈弟子,此次誤打誤撞闖入貴地,實屬無奈,多謝前輩出手相助。”
她刻意強調了“茅山上清一脈”和“誤打誤撞”,試圖掩蓋真實目的和身份。
李重光那雙漆黑的眸子深深看她一眼,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偽裝,直抵本心。
但他並未點破,隻是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轉而繼續之前的話題,語氣帶著幾分勸誡:“薑姑娘,怨靈海乃北邙鬼域核心禁地,萬怨彙聚之所,凶險程度遠超你的想象。”
“即便是我等久居此地的……‘居民’,若非必要,也絕不願輕易涉足。”
“那裡混亂的怨念風暴足以撕裂魂體,潛伏的古老邪靈甚至能吞噬鬼王級彆的存在。姑娘身負陽世道統,前途無量,何必執意前往那等絕地冒險?”
薑潤月聞言心中雖驚,但麵上卻不動聲色,隻是眸中適當地流露出一絲“年輕氣盛”的好奇與倔強:“前輩教誨,晚輩謹記。隻是晚輩修行遇有瓶頸,聽聞陰極陽生之理,故想尋極陰之地,以求感悟突破之機,還望前輩成全,指點前往怨靈海之路。”
她這番說辭半真半假,既表達了目的,又隱去了昆侖墟等關鍵信息。
李重光聞言,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似乎對她的“固執”有些無奈,但也不再強勸。
他拎起那隻裝著“餌料”的木桶和那根古樸魚竿,對薑潤月道:“既然姑娘心意已決,也罷,從此處前往怨靈海,需經過一片區域,那裡魚龍混雜,多有外界而來的遊魂厲鬼盤踞,甚至有些靈智不低的鬼王建立的小型聚集點。”
“你一身陽氣與生機,在我等千年老鬼眼中,如同暗夜明燈,太過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