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法槌,是餘年世界裡的定海神針。
它由黑胡桃木製成,槌頭鑲嵌著一圈黃銅,冰冷,沉重。當它在法官手中敲下,發出的那聲悶響,於他而言,是秩序的回音,是混沌世界的休止符。
此刻,雖然沒有法槌,但他感覺自己正握著它。
所以,當被告律師團首席陳永康說出“我方申請對原告核心證據——省環境監測中心的鑒定報告,進行重新鑒定”時,餘年連眉梢都未曾動一下。
庭審像是進入了預設的軌道。東海市中級人民法院第三審判庭,空氣冰冷,彌漫著打印紙和某種無形對抗的氣息。
“反對。”餘年的聲音平穩,像冰層下流動的河水。“該報告由雙方共同認可、法院指定的權威機構出具,程序完全合法。被告方僅以‘可能存在偏差’為由申請重新鑒定,是對司法資源的浪費,亦是對既定法律程序的漠視。”
陳永康,一位鬢角微白、氣質精乾的中年人,立刻反擊:“審判長,正因該證據至關重要,其科學性必須萬無一失!報告中關於苯並芘遷移路徑的模擬數據,其基礎參數存在爭議。程序合法,不必然等同於結論絕對正確。我們要求的是‘真相’!”
“真相,”餘年接過話,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陳永康身上,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銳利,“恰恰是由合法程序所保障的。跳過程序追求所謂的‘真相’,才是通往冤屈的捷徑。被告律師所謂的‘參數爭議’,在現有科學共識下,並不構成合理懷疑。”
審判長沉吟片刻,法槌並未落下:“反對有效。被告方申請重新鑒定的理由不充分,不予支持。請繼續質證。”
這一瞬間,像是一根微小的探針,刺破了對方看似堅固的防線。聽眾席第一排,調查記者蘇晴快速在采訪本上寫下兩個字:“急了。”
質證繼續。餘年如同一個精準的外科醫生,用一份份書證、物證、證人證言,將星海化工違法排汙的鏈條,環環相扣地呈現出來。對方的反駁開始顯得蒼白無力。
庭審結束。審判長宣布七日後宣判。
李誌強,那個穿著舊西裝、代表73名汙染受害者的原告,幾乎是衝到餘年麵前的,他黝黑臉上的皺紋因激動而顫抖,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個字,最後隻是深深鞠了一躬。
餘年扶住他,聲音沉穩:“我們做了所有程序內允許的事。剩下的,交給法律。”
走出法庭,初夏的陽光有些刺眼。蘇晴跟了上來,與他並肩而行。
“贏得很漂亮。”她說,但眉頭微蹙,“不過,陳永康這種級彆的律師,最後用‘參數爭議’這種蒼白理由搏一把,不像他的風格。感覺……像是在完成某個規定動作,或者說,在掩飾什麼。”
餘年正要回答,手機震動。是律所管委會王主任,語氣是壓抑不住的興奮:“餘年,馬上回來!天大的機會,‘長風集團’的跨國並購項目,點名要你參與!這是直達雲端的梯子!”
掛斷電話,世界的喧囂仿佛瞬間遠去。長風集團,真正的商業巨擘。
蘇晴捕捉到他臉上細微的變化,靠得更近些,聲音壓低:“我最近在查幾起有疑點的並購案,資金流向很詭異。其中……好像有長風集團的影子,而且,可能牽扯到你所裡的高層。這個節骨眼上,這個‘機會’太巧了。餘年,梯子下麵,可能是空的。”
這時,實習生林曉抱著文件袋小跑過來,臉頰因興奮而泛紅:“餘老師!您太厲害了!用程序規則把他們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這就是法律的力量啊!”
法律的……力量麼?
餘年看著林曉純粹而熾熱的眼神,仿佛看到三年前剛從法學院畢業的自己。那時他也相信,法律是光,能驅散一切黑暗。
可現在,蘇晴的話像一滴墨,滴入他清澈的信念之湖。
他抬頭,法院屋頂的徽章在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的、近乎冰冷的光。
這光,能照亮所有角落嗎?還是說,有些陰影,本就誕生於光線扭曲折射的瞬間?
他深吸一口氣,對蘇晴和林曉笑了笑。
“走吧。回去看看,那架通往雲端的梯子,到底結不結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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