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法律服務中心藏在老城區的梧桐街角,紅底白字的招牌褪了色,“法律服務”四個字的邊角卷著毛邊,像被歲月磨軟的舊布。
周一清晨的風還帶著涼意,餘年穿著洗得柔軟的灰色夾克,推開那扇蒙著薄塵的玻璃門。室內光線偏暗,舊紙張的黴味、打印墨粉的刺鼻味,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消毒水味,裹著他撲麵而來。前台的阿姨戴著老花鏡,指尖在票據上劃來劃去,算盤珠子偶爾發出“嗒嗒”的輕響。
“你好,找周主任。”餘年走上前,聲音放得平和。按區司法局的安排,他今天來中心報到,暫做法律援助。
阿姨從鏡片上方抬眼,上下掃了他一圈——看穿著不像來吵架的,也不像來要賠償的,才指了指裡間:“直走到底,左手第一個門,他正跟賬本較勁呢。”
“謝謝。”
走廊窄得隻能容兩人側身過,牆上貼滿了普法海報:“防範電信詐騙,守住養老錢”“遺囑設立三步走”,彩色的油墨已經發暗,卻透著最實在的貼心。儘頭辦公室的門開著,一個頭發花白、肚子微鼓的中年男人伏在桌上,計算器按得“劈裡啪啦”響,眉頭皺成了“川”字。
餘年敲了敲門。
“進。”周主任頭也沒抬,手指還在鍵盤上飛快蹦躂,“等兩分鐘,這月的援助補貼賬差五十塊,死活對不上……”
餘年沒催,安靜站在門口打量。文件櫃頂堆著半人高的卷宗,標簽紙歪歪扭扭;窗台上擺著三盆綠蘿,藤蔓垂到桌角,綠油油的葉子沾著點灰塵,卻把沉悶的空間撐出了點生氣。
“成了!”周主任猛地拍了下桌子,這才抬頭看見他,眼睛一亮,“你是餘年餘律師吧?”
“是我,周主任您好。”餘年上前,伸手輕握。
“可算把你盼來了!”周主任的手粗糙得像砂紙,卻暖得燙人,“李科長早跟我提過,說你是大所出來的,專業得很。就是委屈你了,來我們這小廟打轉。”
“您客氣了,我是來學習的。”餘年語氣誠懇——這話不是客套,他現在確實需要從這些“人間小事”裡,找回點做律師的初心。
“什麼學習,來了就是自己人!”周主任拉著他往外走,“我們這兒沒那麼多講究,事兒雜,但都是老百姓的真難處。我先帶你認認地方……”
中心總共就幾間房:兩間調解室,一間檔案室,外加一個開放式辦公區,四張工位擺得滿滿當當。有兩位穿著便服的人在寫材料,剩下一個空位上貼著“劉”字標簽。
“小劉今天去小區調解鄰裡糾紛了,樓上漏水把樓下天花板泡了,吵了半個月。”周主任指著空位,“以後你就坐這兒,電腦是前年換的,開機慢,你多等會兒就好。”
“沒問題。”
話音剛落,前台那邊突然炸開了:“憑什麼不給辦!我明天就沒工作了,你們還讓我等!”
周主任和餘年對視一眼,快步走過去。前台旁,一個穿環衛工製服的大姐正紅著眼眶拍桌子,黝黑的手上沾著點泥漬,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前台阿姨急得臉通紅:“不是不給你辦,今天預約滿了,勞動仲裁得走流程……”
“王大姐,先彆激動。”周主任上前,輕輕按住她的胳膊,語氣放軟,“有話慢慢說,今天正好餘律師來了,讓他幫你看看?”
王大姐猛地轉頭,看向餘年,眼裡又急又慌:“律師?真能幫我?我們經理說我年紀大了,要開除我,還說一分錢補償都沒有!我家裡還有個上學的娃,沒工作可咋整啊……”
她語速快得像倒豆子,帶著濃重的鄉音,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強忍著沒掉下來。
餘年看著她那雙粗糙開裂的手——指縫裡還嵌著洗不掉的汙漬,是常年握掃帚、拎水桶磨出來的。在世誠時,他打交道的都是西裝革履的高管,談的是千萬級的合同,卻從沒見過這樣一雙,寫滿生存不易的手。
他心裡某根弦被輕輕撥動了,上前一步,聲音沉穩得能讓人安心:“大姐,您彆慌。我是這裡的法律顧問,您跟我進調解室,把事情慢慢說,咱們一起想辦法。”
他推開旁邊調解室的門,陽光剛好斜斜照進來,落在磨損的木桌和褪色的窗簾上。王大姐跟著他坐下,手還在微微發抖。餘年拿出筆記本,筆尖懸在紙上,等著她開口。
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在頂級會議室裡周旋的精英律師,隻是一個坐在社區調解室裡,聽普通人說難處的法律工作者。
人間煙火的修行,從這扇門後,才算真正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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