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律離開後的社區中心,空氣裡還飄著方才兩人對峙時的緊繃感,連前台阿姨泡的菊花茶,熱氣裡都少了點往日的鬆弛。餘年站在窗前,看著那輛黑色轎車的尾燈在街角拐了個彎,徹底融進車流裡,指尖無意識地在窗框上敲著——節奏不快,卻一下下透著琢磨勁兒,像在反複掂量某件沒拿準的事。
他不是沒聽懂張律的警告。掀棋盤時濺起來的碎片,哪能不刮到旁邊的人?劉大爺念叨了半宿的退休金維權,趙娜攥著離婚協議時紅的眼,這些畫麵在腦子裡轉了一圈,壓得人有點悶。可再想想徐文淵背後那些藏在暗處的交易,那些被蒙在鼓裡的普通人,他又覺得,這點疼,總得有人扛著。總不能讓那攤臟東西,一直捂在光鮮的殼子裡爛下去。
“餘律師?”前台阿姨的聲音從門口探進來,帶著點小心翼翼,手裡捏著張疊得整齊的通知,“剛區司法局來的電話,說明天開全區法律援助工作會,特意說要您去。”
餘年接過通知,指尖蹭過紙上“新時代基層法律服務創新實踐”的標題,紙麵印著淡淡的油墨香。他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掛曆,日期旁邊用紅筆圈著“劉大爺開庭”,心裡忽然亮了點——這說不定不是普通的會議,是個信號。
次日的會議現場,連空氣都比往常嚴肅。區司法局的會議室裡,長桌兩邊坐滿了人,水杯碰著桌麵的聲音都輕了半截。局長做完常規工作報告,清了清嗓子,話鋒突然轉了向:
“最近有些事大家都知道,這給我們提了個醒——法律服務不光要紮在基層,跟老百姓貼得近,更要敢跟那些違法違規的事兒硬碰硬。”他的目光掃過全場,在餘年身上停了兩秒,那眼神裡沒了往日的溫和,多了點沉甸甸的東西,“經局裡研究,決定成立‘知識產權與新興產業法律服務中心’,專門盯著科技企業的合規審查和知識產權保護——正好補上之前的空子。”
底下頓時起了陣細微的議論聲,有人悄悄轉頭看餘年,眼神裡帶著好奇。餘年沒動,手指在膝蓋上輕輕蜷了蜷——他知道,這是要把徐文淵事件暴露出的漏洞,實實在在補上了。
“至於中心負責人,”局長提高了聲調,桌上的麥克風跟著嗡了一下,“我們慎重考慮後,決定讓梧桐街道社區法律服務中心的餘年同誌兼任。”
所有目光“唰”地一下聚過來,有驚訝,有佩服,也有幾分探究。餘年平靜地站起身,接過局長遞來的聘書——紙質硬挺,邊緣燙著淺金色的局徽,捏在手裡像墜了塊小石子,沉甸甸的不是重量,是壓在肩上的責任。
會議散場後,走廊裡還鬨哄哄的,王銳從人群裡擠過來,笑著往他肩上捶了一下,力道不輕不重:“可以啊餘律師!以前想做點事,還得顧著這顧著那,束手束腳的,這下總算名正言順了!”
“是責任更重了。”餘年把聘書折好放進包裡。
“對了,有個事得跟你通氣。”王銳突然收了笑,往左右看了看,把聲音壓得低了點,“東林科技那案子有突破了,我們查到他們拆解的那些設備,源頭能追到一個跨境技術走私團夥。經偵那邊已經盯上了,估計過兩天就有大動作,你這邊也多留意。”
餘年點頭應下,心裡的弦又緊了幾分。
回到社區中心時,夕陽正斜斜地照在門口的梧桐樹上,把影子拉得老長。林曉就站在樹底下,穿了件洗得發白的牛仔外套,手裡攥著個帆布包,眼睛還有點腫,像是剛哭過,但眼神比上次見麵時亮了些。
“餘老師,”她看見餘年,快步走過來,聲音還有點啞,從包裡掏出張解約通知書,邊角被捏得皺巴巴的,“世誠跟我解約了。不過他們給了n+1的賠償,還讓我簽保密協議。”
“你簽了?”餘年看著那張通知書上的公章,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簽了。”林曉咬了咬嘴唇,又從帆布包裡掏出個厚厚的檔案袋,袋口用回形針彆著,“但我走之前,把自己經手過的文件都偷偷複印了一份——有徐文淵讓我整理的項目清單,還有些他沒簽字的報銷單,這些東西,說不定能幫上你。”
餘年接過檔案袋,指尖碰到袋裡的紙張,硬挺挺的,能感覺到林曉藏在裡麵的心意。他看著女孩眼裡的光,突然想起一年前,這個姑娘剛到律所實習時,連遞文件都要攥緊衣角,怯生生的樣子。現在風暴過去了,她倒長出了點韌性,像被雨澆過的小苗,反而更精神了。
傍晚時分,餘年坐在新分配的辦公室裡。這裡比社區中心的工位寬敞不少,窗台上擺著盆綠蘿,葉子綠油油的,是之前的人留下的。窗外能看見城市的天際線,夕陽把雲彩染成了橘紅色,底下的街道漸漸亮起了燈,一盞盞連成串,像撒在黑布上的碎金子。
桌上擺著三樣東西:劉大爺送來的錦旗,紅底黃字,邊角繡著金邊,上麵“為民做主”四個字格外醒目;趙娜寄來的感謝信,信封上貼著張卡通郵票,字寫得工工整整;還有王銳剛發來的案件簡報,紙上畫滿了紅色的圈圈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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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開林曉給的檔案袋,裡麵的文件按日期排得整整齊齊。翻到最後幾頁時,一個被紅筆圈住的名字突然跳進眼裡——“長風集團二期產業基金”,旁邊還寫著個小小的“待跟進”,是林曉的字跡。
就在這時,兜裡的加密手機突然震了兩下,震感很輕,卻讓餘年瞬間繃緊了神經。掏出來一看,是蘇晴的信息,就一行字,卻看得他指尖一緊:
「星輝資本正在清算。但查到新的關聯方,涉及長風二期基金。小心。」
餘年抬頭望向窗外,天色已經暗透了,城市的燈光亮得晃眼,可燈光照不到的角落裡,不知道還藏著多少沒揭開的秘密。他知道,徐文淵倒了,隻是把水麵上的浮渣清了清,底下盤根錯節的利益網,哪會這麼容易斷。
但這一次,他不再是一個人。王銳的支持,林曉的勇氣,蘇晴的提醒,還有那些等著公平的普通人,都是他的底氣。
餘年拿起筆,筆尖在新中心的信箋上頓了頓。信箋抬頭印著“知識產權與新興產業法律服務中心”的字樣,墨色鮮亮。他深吸一口氣,寫下第一份工作計劃的標題:《關於建立科技企業合規審查綠色通道的實施方案》。
筆尖劃過紙麵,“沙沙”聲在空蕩的辦公室裡飄著。窗外的路燈透進來,在紙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影子,那聲音輕得像春天裡,河麵上冰碴子化開的脆響——冷了一冬的河,總算要開始流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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