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裡的空氣,因楊麗婭的突然到來而凝滯。
餘年臉上的愕然尚未完全褪去。這位在學生時代曾有過數麵之緣、風格獨特的學姐,如今以一身與記憶迥異的嫵媚與乾練,出現在他人生最狼狽的時刻。
“楊……學姐?”餘年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你怎麼會找到這裡?”
楊麗婭不請自入,步履從容地走進這間略顯淩亂的臨時辦公室。她目光饒有興致地掃過堆滿卷宗的桌子和白板上錯綜複雜的關係圖,嘴角那抹標誌性的、帶著點戲謔的笑意始終未散。
“怎麼,不歡迎?”她自然地在那張舊沙發上坐下,雙腿交疊,黑色連衣裙的裙擺劃出一道優雅的弧線,“小學弟,你最近鬨出的動靜,想不讓人注意到都難。從世誠的明日之星,到如今……嗯,”她頓了頓,用一個意味深長的停頓替代了具體的形容,“這過山車坐得,可比我當年在辯論隊跟你搶最佳辯手刺激多了。”
她刻意提起校園往事,試圖拉近距離,但話語裡的試探意味,餘年聽得明白。他沒有接這個話茬,而是去倒了杯水,放在她麵前,直接問道:“學姐現在在哪裡高就?找我應該不隻是為了敘舊吧。”
“在一家小投資機構,混口飯吃。”楊麗婭輕描淡寫地帶過自己的身份,接過水杯,指尖優雅地沒有觸碰杯壁,“至於找你……確實是聽說你遇到了點麻煩。楚嘯天的手筆,對吧?律所停職,經偵調查,這套組合拳下來,滋味不好受。”
她再次精準地點破了餘年的困境,卻不再深入,隻是觀察著他的反應。
餘年心中疑竇叢生。她顯然知道內情,但態度曖昧,目的不明。“勞學姐費心。不過,目前的局麵,我自己會處理。”
“有骨氣。”楊麗婭輕笑一聲,似是讚賞,又似是覺得他天真,“但有時候,一根筋硬扛,不是智慧,是愚蠢。這個圈子,很多時候看的不是誰更有道理,而是誰手裡的籌碼更多,誰更懂得借力。”
她站起身,從手包裡取出一張隻有姓名和私人電話的名片,放在茶幾上,推到餘年麵前。
“彆誤會,我不是楚嘯天的人,也沒興趣替他當說客。隻是覺得,像你這樣的人才,折在這種肮臟的博弈裡,太可惜了。”她看著餘年,眼神裡少了些許戲謔,多了些難以捉摸的認真,“如果你覺得一個人走得太累,或者……想換一條路走走,可以打這個電話。”
她沒有給出任何承諾,也沒有透露任何實質性的背景,隻是留下了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聯係方式。
門被輕輕帶上。辦公室裡重新陷入了寂靜。餘年拿起那張名片,指尖傳來冰涼的質感。
楊麗婭的出現,像一道突然照進深淵的光,卻無人知曉這光的背後,是救贖,還是另一個更精密的陷阱。這念頭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另一個突然轉變的人——張律師。她那近乎偏執的職業尊嚴,絕不可能讓她輕易做出自首的決定。這背後,一定有一股她無法抗拒的力量。
他必須親自去問個明白。
……
冰冷的探視室內,空氣仿佛都凝滯了,隻剩下通風係統低沉的嗡鳴。一道厚重的、布滿細微劃痕的玻璃牆,像是一個無情的句號,將內外分割成兩個世界。
當張律師被女看守帶進來時,餘年幾乎屏住了呼吸。不過短短時日,她仿佛蒼老了十歲。往日裡總是梳理得一絲不苟的短發,此刻顯得有些蓬亂,幾縷銀絲刺眼地顯露出來。她身上那件橙色的馬甲,鬆鬆垮垮,更襯得她身形單薄。她低著頭,目光躲閃,直到在看守的示意下,才緩慢地、像是用儘了全身力氣般,拿起了通話器。
“餘律師……”她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乾澀、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餘年拿起自己這邊的話筒,他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沒有憤怒,沒有質問,隻是一種深沉的疲憊和探尋:“張律師。我來,是想聽聽你的真話。”
張律師的肩膀幾不可查地縮了一下,握緊話筒的手指關節微微發白。“我……我在紀律委員會說的,就是真話。是我做了錯事,我……我承擔後果。”她的語調急促,像是在背誦一篇並不熟練的文稿。
“後果?”餘年的目光銳利,仿佛要穿透玻璃,看進她的心裡,“把自己送進來,斷絕職業生涯,這就是你權衡之後選擇的‘後果’?這不像你,張律。我們共事過,我知道你有多珍惜這身律師袍。告訴我,是什麼比你的職業尊嚴和人身自由更重要?”
“彆問了!求求你彆問了!”張律師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血絲和一種近乎崩潰的哀求,淚水瞬間盈滿了眼眶,“都是我一個人的錯!是我利欲熏心!是我對不起你!你就當……就當從來沒有認識過我這個人!”她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聲音帶著哭腔。
但就在這激動的頂點,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極其快速地瞟了一眼斜上方的監控攝像頭,那眼神裡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恐懼。隨即,她像是被那道無形的目光灼傷,猛地低下頭,用空著的那隻手死死攥住了自己的衣角,身體微微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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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餘年的眼睛。他心中那模糊的猜測,瞬間變得清晰起來——有一股力量,正透過這冰冷的監控,牢牢地扼住了她的咽喉,或者說,扼住了她更珍貴的東西。
餘年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語氣緩和了些許,但更加致命:“是因為你的兒子,對嗎?他在劍橋的學業,還順利嗎?”
這句話像是一支毒箭,精準地命中了張律師最脆弱的地方。她渾身劇烈地一顫,豁然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餘年,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眼神裡,有震驚,有絕望,還有一種被徹底看穿後的無力。
她沒有承認,但她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
她像是被抽走了最後一絲力氣,頹然地靠進椅背,眼淚無聲地滑落。她不再看餘年,隻是對著話筒,用幾乎隻有她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喃喃道:“……有些人,我們惹不起的……餘律師,你……你也好自為之吧。彆再查了,為了你身邊的人……停下吧。”
說完,她像是再也無法承受這一切,猛地掛斷了通話器,甚至沒有再看餘年一眼,就近乎逃離地在看守的陪同下,踉蹌著離開了探視間。
餘年緩緩放下話筒,隔著冰冷的玻璃,看著那個曾經乾練、如今卻狼狽不堪的背影消失在了鐵門之後。
作為律師,他見過太多人在製度與權力麵前的渺小;但作為親曆者,他才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隻幕後黑手翻雲覆雨的能量,足以將任何人的尊嚴與堅持碾碎。張律師的恐懼,楊麗婭的邀約,楚嘯天的殺招……這些碎片在他腦海中碰撞。線索,正以一種沉重而殘酷的方式,串聯起來,指向一個更加龐大而猙獰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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