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年置身的風暴眼，並未因時間的流逝而減弱，反而因律協的“訓誡”和客戶的流失，變得更加窒息。他坐在昏暗的辦公室裡，感覺自己像一頭困獸，四周是無形卻堅固的柵欄，由輿論、規則和對手的惡意共同鑄成。那本《傳習錄》被冷落在角落，蒙上了一層薄灰。
就在他幾乎要被這沉重的壓力碾碎，內心那片黑暗瘋狂滋長，即將吞噬最後一絲理智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再次以救贖者或者說，新的引路人的姿態出現了。
楊麗婭。
她沒有預約，如同第一次那樣，徑直推開了餘年辦公室的門。依舊是那身乾練與嫵媚交織的裝扮，隻是此刻看在餘年眼中，那抹風情裡似乎多了幾分洞悉世情的冷酷。
“小學弟，幾天不見，怎麼把又自己搞得這麼狼狽？”楊麗婭倚在門框上，語氣帶著她特有的、介於調侃與認真之間的腔調。她目光掃過略顯淩亂的辦公室和餘年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色胡茬，搖了搖頭。
餘年抬起頭，眼中布滿了血絲，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憤怒或絕望，而是一種近乎麻木的冰冷。“楊學姐，如果你是來看笑話的，現在可以笑了。”
“笑話？”楊麗婭輕笑一聲，走到他對麵坐下，將一份文件夾隨意地扔在桌上，“我可沒那個閒工夫。我是來給你送‘鑰匙’的。”
餘年目光微凝，落在那個文件夾上。
“吳天，”楊麗婭紅唇輕啟，吐出一個名字，“是趙老早年資助過的一個遠房侄子，為人還算正派，做生意也規矩。這次，他是被錢家當槍使了。”她頓了頓，看著餘年驟然銳利起來的眼神，“錢家不知道從哪裡打聽到吳天和趙老那點微末關係，故意設計了這個圈套，一來是報複你，二來，未嘗沒有試探甚至惡心一下趙老的意思。”
真相以這樣一種方式揭開，餘年心中沒有豁然開朗，反而更加冰冷。自己果然隻是一枚棋子，在一場更大棋局中被隨意犧牲的卒子。
“趙老……知道？”他的聲音乾澀。
“趙老什麼都知道。”楊麗婭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但他不會輕易下場。不過，他覺得你是個可造之材，不該折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裡。所以，這份東西，算是我個人，看在學姐學弟的情分上，幫你一把。”
她用塗著蔻丹的指尖點了點那個文件夾。
餘年打開文件夾，裡麵是幾份清晰的銀行流水截圖和通訊記錄分析。清晰顯示了錢老板通過複雜的中間人渠道，向那個“誌願者”李強和阿芳支付酬金的記錄，以及李強與錢家公司那名中層管理人員的加密通訊內容摘要，雖然隱去了核心證據，但足以拚湊出完整的構陷鏈條。
更重要的是，裡麵還有一份關於錢小偉肇事當晚，在另一個私人會所停車場被拍到的清晰正麵照片，時間就在肇事前後，他染著黃發、穿著花襯衫的形象與小張的描述完全一致。提供照片的來源被隱去，但真實性毋庸置疑。
這份“禮物”，沉重而燙手。
“把這些交給警方，或者找個靠譜的媒體，你的麻煩立刻就能解除。”楊麗婭站起身，準備離開，走到門口時，她回頭，嘴角勾起一抹極具風情的弧度，眼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深意：
“小學弟，我又救你一次。這回，你可是欠我的。”
辦公室門輕輕合上，室內恢複了寂靜。餘年看著桌上那份文件夾，感覺它像一塊燒紅的烙鐵。借助趙老的力量擺脫困境？這與他一直以來堅持的獨立和“光明”背道而馳。但拒絕？他還有資本拒絕嗎？他已經被逼到了懸崖邊上。
內心那片黑暗在瘋狂地呐喊，那淬毒的匕首在渴望飲血。
他拿起電話，撥通了老周的加密線路，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老周，我發你一些材料。用我們的渠道，匿名交給市局經偵支隊的朋友，注意，是經偵，不是交警。重點強調錢氏父子可能涉嫌經濟犯罪，以及為掩蓋交通肇事而進行的偽證、妨害作證等行為。同時，把那份錢小偉在會所的照片，匿名提供給幾家與我們沒有關聯但有影響力的自媒體。”
他的指令清晰、冷酷，帶著一種摒棄了所有猶豫的決絕。他沒有選擇完全依靠楊麗婭提供的路徑，而是將其轉化為自己的武器，並用更狠辣、更徹底的方式反擊。
幾天後，風暴的走向驟然改變。
經偵支隊介入，開始調查“鼎晟公司”的賬目和資金往來，錢老板被頻繁傳喚配合調查，焦頭爛額。與此同時，錢小偉在私人會所門口那張清晰的照片在網上瘋傳，與他之前“良好青年”的人設形成巨大反差，結合之前“頂包”的疑雲，輿論瞬間反轉，錢小偉成了人人喊打的“人渣富二代”。
在警方同時掌握構陷餘年的證據鏈和錢小偉肇事的鐵證——照片加上之前王五口供的突破後，壓力來到了臨界點。
最終，頂包司機王五徹底崩潰，供認了受錢老板指使頂包的全部過程。錢小偉因危險駕駛罪、交通肇事罪、妨害作證罪被正式批捕。錢老板也因涉嫌妨害作證、偽證以及經濟問題，經偵調查發現了其公司偷稅漏稅和非法集資的線索，對錢老板采取了強製措施。
“李記汽修”的案子，餘年用法律和策略解決。而錢小偉的案子，他用了法律，也用了更黑暗的輿論和來自“上麵”的壓力。結果，後者更徹底，更解恨。
看著錢家父子銀鐺入獄的新聞，餘年臉上沒有任何喜悅，隻有一片冰冷的平靜。他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著這座城市。
蘇晴來到他身邊，眼神複雜：“餘年，我們……贏了。”
“贏了？”餘年淡淡地重複，嘴角扯出一絲沒有任何溫度的弧度，“是啊，贏了。用他們最擅長的方式。”
他轉過身，看著蘇晴，眼神深邃如淵，那裡曾經閃耀的理想之光，已被一層堅硬的、冰冷的外殼所覆蓋。
“但這隻是開始。”他輕聲說道，仿佛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對付黑暗，或許……真的需要比他們更了解黑暗。”
他拿起楊麗婭留下的那張隻有電話號碼的名片，這一次，他沒有再將其丟在角落。
毒刃已然出鞘，嘗到了血的滋味。未來的路，注定將更加腥風血雨，也更加……不擇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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