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宋家的風波剛塵埃落定，餘年便接到了母親的電話，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擔憂，隻說家裡煲了他最喜歡的蓮藕排骨湯，讓他有空回去一趟。
餘年心裡明了。他雖然刻意低調，但如今在東海這潭水裡攪動的波瀾，難免有些許水花濺到父母耳中。他們或許不知道具體細節，但一定能感受到兒子所處的並非風平浪靜。
周末晚上，他回到了那個熟悉而溫馨的家。飯菜的香氣驅散了外界帶來的些許寒意，父親戴著老花鏡在燈下看報紙，母親則忙著往桌上端菜，一切如舊，仿佛他依舊是那個剛從法學院畢業、滿懷理想的青年。
飯桌上，父母並沒有急切追問，隻是閒聊著家常，問問他的工作累不累，身體怎麼樣。直到飯後，父子二人在陽台上喝茶，母親收拾完廚房也坐了過來，氣氛才稍稍沉靜下來。
“小年，”父親放下茶杯，語氣溫和卻帶著知識分子的審慎，“最近……是不是遇到不少事？我跟你媽看新聞，也聽一些老同事偶爾提起，好像不太平。”
餘年握著溫熱的茶杯，看著窗外城市的點點燈火。他沉默片刻，沒有否認，也沒有詳細解釋那些驚心動魄的博弈與算計，隻是用一種儘可能平和的語氣說：“爸，媽，是遇到些事情，有些複雜。但我可以向你們保證，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經過深思熟慮，對得起我學的法律，更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他沒有說自己用了多少非常手段，沒有提其中的凶險與灰色地帶，隻給出了一個關於結果的、沉甸甸的承諾。
母親輕輕歎了口氣，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你這孩子，從小就有主意，認準的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我們老了，跟不上你們年輕人的想法，也幫不上什麼忙。隻希望你……無論做什麼，首先要對得起自己，要平安。”
父親也點了點頭，鏡片後的目光透著理解與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我們相信你心中有杆秤。知識分子，不隻是讀死書，更要有經世致用的擔當，也要有在複雜局麵中守住本心的智慧。你覺得問心無愧，那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父母的信任像一股暖流，熨帖著他因連日算計而略顯冷硬的心腸。他本以為需要更多的解釋，甚至準備承受一些規勸，卻沒想到換來的是如此深沉的理解與支持。
“對了，”母親話鋒一轉，臉上帶上了真切的笑意，“小蘇那孩子，最近怎麼樣了？可有陣子沒見她來家裡吃飯了。多好的姑娘，又懂事又獨立，跟你還能說到一塊去。你可不能因為忙工作就冷落了人家，要好好處，知道嗎？”
父親也附和道：“蘇晴是個有思想、有正義感的好孩子，你們互相扶持，我們很放心。”
餘年心頭微動，蘇晴清麗而倔強的麵容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他們之間因理念產生的裂痕尚未完全彌合，但父母的話語讓他意識到，那份情感羈絆遠比想象的更深。“我知道，媽。她最近也在忙一個重要的調查。我們……挺好的。”他含糊地應道，心中卻已決定要找個機會，好好與蘇晴談一談。
在家短暫的放鬆後，回到自己領域的餘年，立刻恢複了絕對的冷靜與專注。
林曉向他彙報了吳天那個新能源電池回收項目的初步儘調結果。
“項目表麵看起來很不錯，技術有專利，市場前景廣闊，政策也支持。”林曉指著屏幕上的資料，“但是，餘老師，我們在追溯其早期一筆關鍵天使投資的資金流時，發現了一個模糊的關聯方。通過多層嵌套，最終指向了一個離岸基金的管理人……這個管理人，在老周整理的楚嘯天關聯網絡圖譜裡，標記為‘低度關聯，待觀察’。”
來了。
餘年眼神沒有絲毫波動，仿佛早已預料。楚嘯天就像一張無形的大網，看似與他無關的領域，細查之下，總能找到他若隱若現的觸角。吳天這個委托，是偶然，還是楚嘯天又一次不動聲色的試探，或者是一個精心布置的新舞台？
“知道了。”餘年隻回了三個字，語氣平淡。
“餘老師，我們不深入查一下嗎？如果確定和楚嘯天有關，這個項目可能就是……”林曉有些急切，她深知楚嘯天的危險。
“查什麼？”餘年打斷她，目光冷靜得近乎冷酷，“查到了又如何？一個經過多層隔離的、‘低度關聯’的基金管理人，能證明什麼？證明楚嘯天間接投資了一個前景不錯的項目？這非但動不了他分毫，反而會打草驚蛇，讓他知道我們已經在係統性地梳理他的網絡。”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樓下川流不息的車河。“我們現在掌握的，隻是一些蛛絲馬跡，連證據都算不上。憑這些東西，想去撼動楚嘯天，無異於以卵擊石。他背後的資本、人脈、以及那種對規則的操控力，遠超我們的想象。”
他轉過身，眼神深邃：“這個項目，繼續跟進，按照正常流程做，該提示的風險提示到位。但要記住，我們的眼睛，要看的不是吳天，也不是這個項目本身，而是通過它，可能會牽引出的、與楚嘯天更核心領域關聯的線索。耐心點，獵人想要捕捉巨獸，必須先弄清楚它的巢穴和習性，而不是被它故意放出的誘餌所迷惑。”
林曉看著餘年沉穩如山嶽的背影，心中的那點不安漸漸被一種堅定的信服所取代。餘老師看得遠比她更遠。
“我明白了。”她鄭重地點點頭。
餘年不再說話，隻是默默地將“吳天項目——離岸基金——楚嘯天網絡”這個連接點，在內心的棋盤上，輕輕地、卻無比清晰地標記了下來。他知道，與楚嘯天真正的較量，遠未開始，但他必須在這之前，積蓄足夠的力量，找到那個一擊必殺的可能。
燈火之下，暗流依舊在無聲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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