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鸞”項目技術研討會的安排，在一家五星級酒店的會議廳進行。會場布置得極具科技感，巨大的全息投影屏上循環播放著渲染精美的項目宣傳片，身著正裝的工作人員彬彬有禮，一切都彰顯著主辦方的“實力”與“專業”。
餘年帶著林曉和一位通過老周關係秘密邀請的、在電池回收領域匿名的資深專家化名韓工）提前到場。他們選擇了一個靠中後排的位置，既能看清全場，又不至於太過引人注目。
吳天滿麵春風地迎上來，熱情地寒暄，並特意介紹了今天的主角——首席科學家周博士。周博士約莫五十歲上下，戴著金絲眼鏡，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典型的學者形象，但眼神深處似乎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緊張？
“餘律師能來，真是讓我們蓬蓽生輝啊。”周博士與餘年握手，力道適中，笑容卻顯得有些公式化。
“周博士客氣，我們是來學習的。”餘年回應得滴水不漏。
研討會開始。周博士的講解確實專業，ppt做得無可挑剔，從技術原理、工藝流程到環保優勢、經濟測算，邏輯清晰，數據詳實。他口若懸河，引經據典，將“低溫熱解”技術描繪成解決廢棄電池汙染與資源回收的終極方案。
台下一些被邀請來的潛在投資方代表頻頻點頭，顯然被這美好的藍圖所吸引。
然而，在餘年身邊的韓工，卻微微蹙起了眉頭，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語：“理論很漂亮，但關鍵參數給得太籠統了。比如催化劑的使用壽命和再生成本，他隻說了‘遠超行業平均水平’，具體數據避而不談。還有，對不同形態、不同衰減程度的電池兼容性，他隻用‘適應性廣’一筆帶過，這在實際工程中是最大的難點……”
餘年微微頷首，不動聲色。韓工指出的，正是他之前懷疑的那些“過於完美”的細節。周博士的講解，更像是一場精心排練的演出，旨在灌輸概念和信心，而非進行深入的技術探討。
提問環節，一些投資方問的多是市場前景、政策支持等宏觀問題，周博士和吳天都對答如流。
輪到餘年時，他拿起話筒，語氣平和，問題卻異常尖銳：
“周博士，感謝您的精彩分享。我有兩個技術細節想請教。第一，您提到核心催化劑在實驗室環境下可實現上千次循環，穩定性極佳。請問，這個數據是在處理哪幾種特定類型的動力電池，在何種充放電倍率和溫度條件下取得的？是否有第三方權威機構的檢測報告可供驗證？”
周博士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推了推眼鏡：“這個……涉及具體的實驗參數和商業機密，不便詳細透露。但請相信我們的技術實力。”
餘年沒有糾纏，繼續拋出第二個問題：“第二，關於您提到的重金屬殘留率遠低於國際標準。請問，這個‘遠低於’是具體指多少？貴方的中試生產線，在處理不同來源、成分複雜的廢棄電池時，是否能穩定地將所有有害重金屬如鈷、鎳、錳等）的浸出濃度，都控製在這個‘遠低於’的水平？是否有連續至少六個月的實際運行數據支撐？”
這個問題直指項目最核心的環保風險和技術可行性短板。處理複雜真實的工業廢料，與處理實驗室提純的樣品，難度天差地彆。
周博士的額角似乎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吳天，然後才強自鎮定地回答：“餘律師的問題非常專業。中試數據我們正在整理，很快就會向社會公布。我們的技術路線決定了其在重金屬固化方麵的獨特優勢，這一點我們有充分的信心。”
他的回答依舊避重就輕，充滿了外交辭令。
吳天見狀，立刻拿起話筒打圓場：“哈哈，餘律師果然是專業，問題都問到點子上了。技術細節我們後續可以單獨深入交流，今天時間有限，我們還有幾位投資人要發言……”
研討會就在這種表麵熱烈、內裡卻暗流湧動的氛圍中結束了。
離場時，吳天快步走到餘年身邊，壓低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告意味：“餘律師，技術探討是好事，但有些話，點到即止就好。周博士是國寶級的專家，我們要充分信任嘛。”
餘年淡淡一笑：“吳總，儘職調查，就是要弄清所有疑點。這也是對您和所有潛在投資人負責。既然技術如此成熟，相信周博士也不介意用更紮實的數據來回應市場的關切，對吧？”
吳天臉色微變，乾笑兩聲，沒有再多說。
回到車上，林曉立刻說道：“那個周博士，回答問題的時候明顯底氣不足，一直在回避核心數據。”
韓工也確認：“是的，他的理論框架沒問題，但一到關鍵工程參數就含糊其辭。我懷疑他們的中試可能根本沒達到他宣稱的效果，或者，那些漂亮的數據是在極其理想的條件下取得的，根本不具備工業推廣的可行性。”
就在這時，老周的信息來了：「查到了！周博士在三年前，曾是那五家失敗公司中‘綠源再生’的短暫技術顧問，雖然未被列入核心團隊，但他的一個學生是那裡的研發骨乾。而且，他妻子名下的一家谘詢公司，在過去五年裡，定期收到來自‘未來生態’關聯公司支付的‘技術服務費’，總額不小。」
線索再次收緊！周博士並非與楚嘯天的網絡毫無瓜葛，他同樣被金錢和利益編織的絲線，牢牢地綁在了這張大網上。
餘年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眼神冰冷。
“完美的項目，出現了裂痕。”他輕聲說，“而裂痕，往往是從內部開始蔓延的。這個周博士，或許會是一個突破口。”
他需要找到一個方法，在不驚動吳天和其背後勢力的前提下，接近這位內心似乎充滿矛盾和壓力的首席科學家。這場技術研討會，不僅暴露了項目的脆弱，也意外地揭示了一個可能從內部攻破的潛在目標。
楚嘯天精心構築的堡壘，牆上已經出現了第一道細微的裂紋。而餘年，正試圖將這道裂紋，變成通往其核心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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