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蘇元凝望著那徐徐西去的旗號,隻覺喉頭一陣腥甜翻湧而上,幾欲破喉而出。那杆繡著“陳”字的帥旗,在清晨如紗的晨霧之中,竟似無端扭曲成蜿蜒蛇形,詭異非常。
旗杆之上的銅鈴,被凜冽山風肆意扯動,發出細碎而又淒厲的嗚咽之音,仿佛瞬間將他拉回到往昔袍哥堂口送葬之時,那令人心悸的喪鐘之聲亦在耳畔轟然回響。
他身形踉蹌,下意識地伸出手扶住城垛,指尖不經意觸碰到磚石縫隙裡已然凝固的血痂,那是昨日一眾弟兄們用滾燙的生命,拚死扞衛換來的防線,每一塊血痂都承載著他們無畏的勇氣與犧牲。
“師長,陳麻子跑了!”副官張振海渾身浴血,仿若從血海之中殺出一般,急切地衝了過來。他腰間那對雙槍的牛皮槍套,早已被濃稠的血水儘數浸透。
此人天生一副猿臂蜂腰,身形矯健,眉骨之上那道足有三寸之長的刀疤,恰似一條猙獰蜈蚣盤踞,赫然便是當年袍哥與青幫火拚之際,被那青幫堂主所留的殘酷記號,時刻訴說著往昔的驚心動魄。
曾蘇元聽聞此言,先是一愣,緊接著突然爆發出一陣狂笑,笑聲如滾滾驚雷,竟震落了城磚之上皚皚積雪。
他猛地扯開那已然被鮮血浸透的衣襟,露出堅實後背之上“保家衛國”四個刺青大字。這四個朱砂大字,乃是二十年前,他與鄧錫侯於峨眉山金頂之上,歃血為盟之時所刺,此刻被血水浸潤得愈發通紅,恰似當年歃血為盟時那殷紅似火的雞血酒,承載著他們矢誌不渝的誓言。
“弟兄們!”他猛地將手中斷槍往地上重重一拄,聲若洪鐘般喊道,“陳鼎勳的124師已然撤了,如今,便隻剩咱們125師獨守羅山!”話猶未落,日軍那九二式步兵炮的猛烈彈雨,再次如傾盆驟雨般瘋狂傾瀉而下。
刹那間,磚石橫飛,硝煙彌漫,曾蘇元眼睜睜看著三個川軍士兵,被那強大氣浪高高掀上城垛,他們血肉模糊的軀體,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道詭異而又令人痛心的弧線,而後重重落下,生命如流星般轉瞬消逝。
“師長,撤吧!”張振海見狀,急忙衝上前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眼中滿是焦急,“弟兄們還能殺出條血路來!”
曾蘇元卻一把甩開他的手,動作乾脆而決絕。隻見他緩緩從懷裡掏出那隻鎏金虎頭令箭,這令箭造型古樸,工藝精湛,虎頭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要仰天長嘯。
這是鄧錫侯昨夜親自交到他手中的,令箭尾部鑲嵌的虎眼寶石,此刻在炮火的映照之下,紅得奪目刺眼,恰似一團燃燒的火焰。“袍哥出川之時,便已立下重誓,不退日寇,絕不還鄉。”他神情肅穆,將令箭狠狠插進城垛,聲音堅定如鐵,“傳我將令,所有弟兄退守城隍廟!”
城隍廟靜靜坐落在羅山正街北端,飛簷鬥拱之間,歲月的痕跡清晰可見,還殘留著太平軍當年留下的彈痕,仿佛在默默訴說著往昔的戰火紛飛。
曾蘇元率領著殘部艱難退守至此,此時,廟裡的老住持正帶著十餘個小沙彌,神色匆匆地往功德箱裡塞香火錢。
見川軍眾人進來,老住持微微一怔,旋即雙手合十,稽首行禮:“阿彌陀佛,施主可是二十年前在寒寺避過難的曾施主?”
曾蘇元微微一愣,定睛看去,瞬間認出老住持正是當年對他有救命之恩的智空大師。
那時,他不過是個被軍閥追殺得走投無路的袍哥少年,如喪家之犬般四處逃竄。是智空大師心懷慈悲,將他悄悄藏在藏經閣中,整整七日,方才躲過了青幫那如狼似虎的搜捕,救了他一命。
“大師,日軍就要殺來了。”曾蘇元一邊說著,一邊解下腰間的手榴彈,神色凝重,“您帶著僧眾往西撤吧,這裡危險。”
智空大師輕輕搖頭,眼中滿是堅定之色:“老衲出家前亦是川人,當年若非施主相救,早已命喪青幫之手。這份恩情,老衲時刻銘記於心。”
說罷,他緩緩轉身,掀開供桌,露出暗格裡整整齊齊擺放著的三十杆漢陽造步槍,槍身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這些是香客們捐的,老衲一直替施主收著,如今或許能派上用場。”
曾蘇元心中一暖,抱拳深深致謝。忽聞廟外傳來一陣密集如鼓點的槍聲,仿佛死神的腳步在步步逼近。
他心中一驚,急忙躍上鐘樓,極目遠眺,隻見日軍那如鋼鐵洪流般的坦克,正氣勢洶洶地碾碎青石板路,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那一麵麵膏藥旗,在硝煙的繚繞之中,詭異地旋轉著,如同惡魔的獰笑。
更令他怒目圓睜的是,坦克群之後,竟跟著數百名身著百姓服飾的漢奸,他們一個個奴顏婢膝,手持銅鑼鐵叉,正恬不知恥地替日軍探雷開路,那醜惡嘴臉令人作嘔。
“狗日的漢奸!”張振海忍不住破口大罵,眼中滿是憤怒與不屑,“師長,咱們用集束手榴彈炸坦克!”
曾蘇元麵色凝重,緩緩搖頭:“弟兄們的手榴彈早打光了。”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眼中閃過一絲決然,“快,把大殿的銅鐘推下來!”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十餘名川軍士兵得令,立刻齊心協力推動那口重逾千斤的古鐘。古鐘曆經歲月滄桑,鐘身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符文,仿佛在訴說著往昔的輝煌。
在士兵們的努力下,古鐘順著石階緩緩滾落,速度越來越快,發出沉悶的“隆隆”聲。日軍坦克的了望孔裡,瞬間閃過驚恐的目光,然而一切都已來不及躲避。
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悶響,銅鐘結結實實地將第一輛坦克砸得嚴重變形,坦克的鋼鐵外殼凹陷下去,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後續坦克見狀,慌忙轉向,原本整齊的陣型頓時大亂,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好!”曾蘇元忍不住讚道,眼中閃過一絲欣慰,“這招‘泰山壓頂’當年可是在袍哥擂台威震川東!”他轉身正欲傳令,卻見智空大師帶著小沙彌們,吃力地抬著四口大缸匆匆跑來。
智空大師氣喘籲籲地說道:“施主,這是老衲釀了二十年的糯米酒,或許能派上用場。”
曾蘇元大喜過望,急忙命士兵將酒缸抬上城頭。當日軍步兵借著坦克的掩護,如潮水般發起衝鋒之時,川軍士兵們突然將點燃的火把,用力擲入酒缸之中。
刹那間,濃烈的酒精遇火即燃,瞬間化作漫天火雨,如流星般灑向日軍。
隻聽得日軍陣中傳來陣陣淒慘的叫聲,二十餘名日軍瞬間被燒成火人,在地上痛苦地翻滾掙紮,其餘人見狀,慌忙連滾帶爬地後退,原本凶猛的攻勢瞬間土崩瓦解。
“好個‘火攻計’!”張振海雙槍齊發,一邊射擊一邊讚道,“智空大師,您這酒缸可比諸葛亮的火攻連弩還厲害!”
眾人正酣戰間,南門方向驟然響起一陣震天的殺聲,仿佛千軍萬馬在奔騰。
曾蘇元心中一動,抬眼望去,卻見鄧錫侯的帥旗在硝煙中若隱若現,那熟悉的旗幟,宛如黑暗中的一盞明燈,給人帶來無儘希望。“總司令親自帶兵增援了!”張振海大喜過望,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