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娃心頭一緊,趕緊伸手去扶,那人卻隻是磕頭,額頭撞得地麵咚咚作響。
黑娃俯身拽他胳膊,那人如軟泥鰍般滑脫,
“我家……全沒了……他們偽造欠條,霸占了我家房子……搶了我家地……還請了巡防營的官兵……我,我鬥不過他們啊……”
話沒說完,人已軟泥般癱向地麵,看著有點像快暈過去的樣子。
章茂才聞聲趕來,快步上前蹲下查看,眉頭緊鎖:“這是急火攻心,加上餓狠了,快弄點米湯來!”
二虎應聲飛奔去端米湯。
黑娃扶著他坐到椅子上,目光落在那雙皸裂的手上——指節粗大,掌心老繭層層疊疊,此刻卻像枯枝般時不時抖一下。
這世道,安分守己的活不下去,逼得人隻能往土匪路上走?
黑娃心頭像壓了塊石頭,瞥見遠處堆放的藥材,藥能醫人。
眼前這個也能救人救到底,可這再多的“受難人”,又有誰來救?
喝了點米湯,那小夥娃有點精神了,癱坐在椅子上,斷斷續續講起了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原來這個小夥娃叫丁山子,他是澂城縣城郊外的交城堡村人,祖上是外鄉遷來的。
兩輩人多年辛辛苦苦的拚命的勞作,才攢下十八畝好田,蓋起兩孔窯洞四間廈房的院子,在村裡也算小有家業。
隻是家裡人丁不旺,父輩和他這一輩都是單傳獨苗。
前幾年旱災又遭瘟疫,家裡就遭了難,爺輩、父輩都相繼過世,家裡就剩他一根獨苗。
誰知上個月村裡一個賭徒無賴,硬說他爹生前欠了三百銀元。
無賴搞了個假借據,勾結巡防營一個什長,帶兵闖進他家,搜出地契房契,強按著他的手在轉讓文書上按了手印。
他去找村子裡的主事人,人家也不願意為一個外來戶出頭,去招惹一個潑皮無賴,更不要說還有巡防營介入。
丁山子年輕氣盛,會點拳腳,他不甘心就這樣,幾次去找無賴理論尋仇,但對方人多勢眾,每次去都被打得皮開肉綻。
他又跑去縣衙告狀,反被斥為無理取鬨,衙役說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說他這種情況這打官司是打不贏的。
丁山子哽咽道:“我爹生前最講骨氣,從不欠債,那借據上的字分明是假的!可衙役問了兩句就把我轟出來了……”
黑娃拳頭攥得咯咯響,眼中怒火升騰,這和他的家敗經曆有點類似,他平複了一下心情,問道:“巡防營憑什麼幫著那無賴?”
丁山子搖頭,泣不成聲:“具體我也不知道,聽人說收了重金,那無賴和哨官常在一塊喝酒,熟得很……”
章茂才在一旁歎息:“官官相護,民冤難申哪。這不是你一家之難,是這世道爛了,到處是瘡疤!”
黑娃沉默良久,緩緩起身,望向門外鉛灰色的天,心中已拿定主意:若天理不到,他便親手去討!
他對丁山子說:“你先安心住下,容我想想轍。”
隨即把二虎叫到一邊,低聲吩咐他一會兒跟著方掌櫃上縣城,去交城堡悄悄打聽丁山子所言虛實,再摸摸那什長和無賴平日的行蹤。
二虎點頭應下,轉身備馬。
黑娃踱回屋,見丁山子蜷在椅子上已經睡著了,雖然臉色青白不好,但氣息不似剛才那麼激動,已經平緩了許多。
或許是太累了,或許是傾訴了,也或許是黑娃給了他支撐,人一放鬆便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