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化門外那次公開演示,如同在平靜的長安城投下了一塊巨石。儘管朝廷有意控製消息,但“吳王造出能發出巨響濃煙之奇物”的傳聞,依舊如同長了翅膀般,在坊間酒肆、貴族宴席間飛速流傳。驚歎、好奇、恐懼、質疑……種種情緒混雜在一起,讓“火藥”與“吳王李恪”這兩個詞,蒙上了一層神秘而危險的色彩。
將作監,火藥作。
與外界的好奇與猜測不同,這裡的氣氛嚴肅乃至壓抑。高大的院牆隔絕了窺探的目光,也鎖住了內部日益濃厚的硝石與硫磺氣味。在李恪近乎嚴苛的規程管理下,二十名工匠如同上了發條的機括,在各自劃分的區域裡埋頭勞作,提純、研磨、過篩、小心混合……每一個步驟都伴隨著無聲的緊張。
李恪大部分時間都泡在這裡,親力親為。他褪去了親王的華服,穿著與工匠無異的粗布衣衫,手上甚至沾滿了黑灰。他不僅僅是指揮者,更是核心技術的掌控者和傳授者。如何判斷硝石提純的程度,如何將木炭研磨到最適宜的細度,如何把握那微妙而危險的配比……這些關鍵環節,他都親自示範,反複講解。
工匠們從最初的恐懼與迷茫,漸漸轉變為一種混雜著敬畏與專注的狀態。這位年輕得過分的主官,沒有高高在上的架子,卻有著他們難以理解的、淵博得可怕的知識。他說的每一個字,都關乎著他們手中那看似不起眼的粉末,能否變成演示時那聲駭人的驚雷,也關乎著他們自己的性命——那貼在牆上的“軍法論處”絕非虛言。
進展是緩慢而紮實的。在李恪的指導下,第一批按照相對標準化流程製作出來的“火藥”被生產出來,封裝在厚實的油紙包和陶罐裡。威力比最初獵苑演示時,又有了明顯的提升。
“王爺,按照您的吩咐,這批‘震天雷’用藥量加大了五成,外殼也加厚了。”雷老頭指著幾個明顯沉重不少的陶罐,啞著嗓子比劃著他雖不能言,但識字,能與李恪進行簡單的筆談和交流)。
李恪仔細檢查著陶罐的封口和藥撚,點了點頭:“好。明日便按計劃,進行實爆測試。地點選在終南山腳那片皇家禁苑,那裡足夠僻靜。”
他需要更準確的數據,了解不同藥量、不同封裝下的實際破壞力,為下一步製作更具殺傷力的“火箭”和“轟天雷”做準備。
然而,就在實爆測試的前夜,一場意外,讓所有的計劃都被打亂。
是夜,月黑風高。火藥作院內除了值守的工匠和那兩名百騎司護衛,大部分人都已歇息。李恪也在臨時的值房內,對著油燈研究一份改進“一窩蜂”火箭穩定性的草圖。
突然——
“轟隆!!!”
一聲遠比以往任何一次試驗都更加猛烈、更加接近的爆炸聲,猝然從作坊核心區域傳來!緊接著是磚石垮塌的轟響和木料斷裂的刺耳聲音!
地動山搖!
值房的窗戶紙被震得嗡嗡作響,桌案上的筆筒傾倒,墨汁潑灑了一地!
李恪猛地站起,臉色瞬間鐵青!這聲音……不對!這不是計劃內的測試!而且聽聲響,位置就在存放成品和半成品火藥的工棚附近!
“走水啦!走水啦!!”“塌了!工棚塌了!”外麵瞬間炸開了鍋,驚恐的呼喊聲、雜亂的腳步聲、以及受傷者的哀嚎聲混成一片!
李恪一把推開房門,衝了出去。隻見原本存放火藥的工棚方向,已是煙塵彌漫,火光隱現!破碎的磚瓦木料飛濺得到處都是,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硝煙和焦糊味。幾名靠近工棚的工匠渾身塵土,滿臉是血,倒在地上呻吟。更多的人則如同無頭蒼蠅般亂跑,驚恐萬分。
“慌什麼!”李恪一聲厲喝,如同驚雷般壓住了現場的混亂,“王德!組織人手救人!雷老,帶人立刻檢查其他工棚,防止火勢蔓延!你們兩個,”他指向那兩名也被驚動、正飛速趕來的百騎司護衛,“封鎖院門,任何人不得出入!”
他的命令清晰而迅速,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穩住了局麵。王德和雷老頭立刻帶人行動起來,撲火的撲火,救人的救人。兩名百騎司護衛眼神銳利如鷹,一人守住唯一出口,另一人則開始快速巡查院內,目光掃過每一個驚魂未定的工匠麵孔。
李恪快步走向爆炸中心。原本還算堅固的工棚已經塌了半邊,斷壁殘垣間,散落著焦黑的火藥殘渣和破碎的陶罐片。地麵上被炸出一個明顯的凹坑。所幸,因為嚴格的規程,夜間工棚內無人值守,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他蹲下身,用手指撚起一點殘留的粉末,放在鼻尖嗅了嗅,又仔細觀察著爆炸的痕跡和範圍。臉色越來越沉。
這爆炸的威力……遠超他目前允許配製的任何火藥!而且,起火點似乎非常集中,不像是尋常操作失誤引起的緩慢燃燒繼而爆炸。
是意外?還是……人為?
他腦海中瞬間閃過李泰那陰冷的眼神,將作監趙少監推諉的態度,以及朝堂上那些禦史的彈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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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一名百騎司護衛悄無聲息地來到他身邊,低聲道,“初步查看,非尋常失火。像是……藥撚被直接引燃了存放在那裡的成品。”
李恪心頭一凜。百騎司的人果然專業,判斷與他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