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通往長安的驛道上,黜陟使的儀仗精簡了許多,卻依舊帶著一股肅殺之氣。沿途州縣官員聞風而動,遠遠迎送,態度比李恪離京時更加恭謹,甚至帶著幾分難以掩飾的敬畏。吳王在洛州“代天執罰”、雷霆手段整肅貪腐的事跡早已傳開,這位年輕親王的名字,已與鐵腕、果決乃至一絲不容冒犯的威嚴緊緊聯係在一起。
李恪端坐車中,對窗外的迎來送往大多隻是微微頷首,並不多言。他麵容平靜,看不出太多喜怒,唯有眼底深處,沉澱著洛州風雪與倉廩硝煙留下的冷冽。王德隨侍在側,更是謹言慎行,將一切打點得滴水不漏。
越靠近長安,氣氛似乎愈發微妙。流民的身影逐漸稀少,官道愈發平整,但空氣中仿佛彌漫著一股無形的壓力。偶爾有快馬從長安方向奔來,與隊伍交錯而過,馬上騎士的目光總會若有若無地掃過李恪的車駕。
“王爺,前麵就是灞橋了。”王德低聲提醒。
李恪睜開微闔的雙眼,掀開車簾望去。灞水湯湯,垂柳依舊,隻是橋頭等候的人群,似乎比尋常多了不少,而且……成分複雜。除了例行迎候的禮部小吏,竟還有不少身著各色官袍的官員,以及一些看似尋常百姓、但眼神精乾、身形矯健的漢子混雜其中。
“看來,長安城裡,等著看本王的人,不少啊。”李恪淡淡說了一句,放下車簾。
車隊緩緩駛過灞橋,正式踏入京畿之地。前來迎接的禮部官員依例上前見禮,言辭恭敬,但眼神中的探究之意卻難以掩飾。更讓李恪注意的是,在迎接人群的外圍,他看到了幾張熟悉的麵孔——是東宮和魏王府雖李泰已離京,但其勢力猶在)的屬官,他們並未上前,隻是遠遠站著,如同陰影中的禿鷲,冷冷地注視著這邊。
李恪心中冷笑,麵上卻不動聲色,簡單與禮部官員寒暄幾句,便下令隊伍直接返回吳王府,並未接受任何宴請。
回到闊彆數月的吳王府,府中上下自然是一番激動與忙碌。但李恪並未沉浸於歸家的鬆懈,他第一時間召來了留守府中的心腹,詢問他離京期間長安的動向。
“王爺,您離京後,武研院由副總辦和雷主事撐著,按您的方略推進,倒還平穩。隻是……物料申請比往常慢了些,兵部那邊,侯尚書雖仍支持,但下麵的人,似乎……”心腹斟酌著詞語。
“太子殿下那邊,對武研院過問了幾次,還派了屬官來‘觀摩學習’。”另一人補充道,“朝中近日多有議論,說王爺您在洛州……手段過於酷烈,有損天家仁德。還有人說,火藥乃不祥之物,恐遭天忌……”
李恪靜靜聽著,手指無意識地在桌上劃動。情況比他預想的還要複雜一些。太子果然趁機伸手武研院,朝中的非議也如期而至。父皇將他召回,既是保護,也是將他放回這更複雜的棋局中心。
“知道了。”李恪打斷彙報,“武研院那邊,本王明日便會過去。府中內外,一切照舊,謹慎為上。”
次日,李恪恢複朝參。當他再次踏入太極殿時,能清晰地感覺到無數道目光瞬間聚焦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中有好奇,有審視,有忌憚,也有毫不掩飾的敵意。
龍椅上的李世民,目光平靜地掃過他,與其他皇子並無二致,隻在宣布“吳王李恪賑災有功,賜金帛”時,語氣淡漠得如同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朝會議事,李恪恪守本分,隻在被問及火藥及武研院事宜時,才出列簡潔回稟,絕口不提洛州之事,更不參與其他爭論。他表現得如同一個剛剛完成外派任務、回歸本職的技術官員,收斂了所有在洛州時的鋒芒。
然而,退朝之後,真正的試探才剛開始。
他剛走出承天門,準備返回武研院,便被一位麵生的內侍攔住了去路。
“吳王殿下,太子殿下有請,於東宮一敘。”內侍語氣恭敬,卻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意味。
李恪腳步微頓。太子相邀,是福是禍?是拉攏,還是警告?
他略一沉吟,麵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有勞中官引路。”
東宮,麗正殿。
太子李承乾端坐主位,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見到李恪進來,甚至起身相迎:“三弟辛苦了!洛州之事,辦得漂亮,為朝廷解了憂,也為父皇分了憂,為兄甚是欣慰啊!”
他熱情地拉著李恪的手,讓他坐在自己下首,仿佛兄弟情深。
“太子殿下過譽了,此乃臣弟分內之事。”李恪謙遜道。
“誒,你我兄弟,不必如此拘禮。”李承乾擺手,吩咐內侍上茶,語氣親切,“三弟在洛州雷厲風行,揪出崔煥這等蛀蟲,大快人心!隻是……如今朝中有些許雜音,說三弟手段過於剛猛,恐非長久之道。為兄是擔心,三弟年輕氣盛,易遭人非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