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患的應對方略初定,緊接而來的便是清明春祭。與年前那場風波不斷的秋狩不同,此次春祭更側重於宗廟祭祀,告慰先祖,祈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禮儀更為繁複莊重,政治意味也相對淡薄。然而,在這看似平靜的表象下,李恪並未放鬆警惕。他深知,隻要選秀之事一日未定,隻要崔芷柔一日還在那特殊的位置上,暗處的冷箭便不會停歇。
祭祀前一晚,李恪再次仔細審閱了玄影呈上的護衛布置與人員核查名單。祭壇周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所有參與祭祀的禮官、樂工、執事皆經過“青鳥”與宗正寺的反複篩查,確保身家清白,與魏王、東宮餘孽等毫無瓜葛。
“陛下,所有環節均已核查三遍以上,未見明顯疏漏。”玄影稟報道。
李恪點了點頭,目光卻依舊停留在名單上那個不起眼的名字上——太常寺博士,周允。此人官職不高,負責祭祀中某些儀注的核對與引導,背景乾淨,並無異常。但李恪總覺得,似乎在哪裡聽過或見過這個名字,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這個周允……再查一遍,重點查他近半年的交際往來,尤其是與宮中任何人的聯係,無論多隱秘。”李恪憑著一種近乎本能的直覺下令。
“是!”
尚宮局,書庫。
崔芷柔也在為春祭做準備。她需提前將祭祀相關的禮法典籍、儀注流程整理出來,以備皇帝或禮官隨時查閱。當她翻閱到一份前朝春祭的《執事人員錄》時,指尖在一個名字上微微停頓——周允。其曾祖之名,赫然在列,且在當時擔任的,竟是負責保管祭器的重要職位。
她心中微微一動。並非覺得此人一定有問題,隻是出於一種習慣性的謹慎,她將這份前朝記錄與今次的名單做了個簡單的比對。周允家族似乎世代都在太常寺擔任中下層官職,看似合情合理。
然而,就在她準備合上典籍時,眼角的餘光瞥見了記錄旁一行極小的批注,墨色陳舊,似是前人所留:“周氏子侄,多善機巧,尤精……器物修繕。”
器物修繕?祭祀所用的禮器,皆為國之重寶,若有損毀,自有將作監能工巧匠負責,何須太常寺的博士擅長此道?除非……
一個模糊的念頭在她腦中閃過。她立刻起身,走到存放前朝檔案的區域,開始翻找與周氏家族、特彆是與祭祀禮器相關的所有零星記載。時間一點點流逝,直到夜深,她終於在一卷關於前朝一次祭祀意外香爐傾覆)的問責記錄中,找到了蛛絲馬跡。那次意外的間接責任人之一,便是一位姓周的禮官,記錄中隱晦提及,此人“素喜鑽研機關消息之術”。
機關消息!崔芷柔的心猛地一沉!若這周允繼承了祖上這方麵的“技藝”,並將其用在了不該用的地方……
她立刻想將此事稟報。但此時宮門已落鑰,她無法麵聖,通過“墨鈴”傳遞又恐說不清楚,反而打草驚蛇。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將這份可能關聯著重大隱患的發現,以最清晰、最不起眼的方式,呈報上去。
她鋪開尚宮局例行呈報文書用的素箋,以彙報書庫整理進展為由,在文書末尾,用極其工整平靜的筆觸,加了一句看似尋常的附注:
“另,核查前朝春祭舊檔,見太常寺博士周允先祖,曾司祭器,族中似有鑽研器物機巧之傳承,錄此備查。”
她相信,以李恪的敏銳與多疑,看到這句話,必會聯想到他之前可能已察覺的異常,從而加強防範。
次日,春祭如期舉行。圜丘之上,旌旗招展,雅樂悠揚。李恪身著祭服,神情肅穆,一步步完成著繁複的儀式。陽光照耀在祭壇之上,一切井然有序。
當儀式進行到最關鍵的一環——皇帝親手將祭文投入鼎中焚燒,告慰上天時,李恪依照禮製,走向那座雕刻著繁複雲紋的青銅大鼎。就在他即將將祭文投入鼎內的瞬間,他眼角的餘光,極其隱晦地掃過站在鼎側負責指引的周允。隻見周允低眉順目,姿態恭謹,但垂在袖口外的手指,似乎極其細微地動了一下。
電光石火之間,李恪想起了崔芷柔那份文書附注!“器物機巧之傳承”!他心中警鈴大作,原本流暢的動作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頓,投遞祭文的手勢稍稍偏了幾分,祭文的一角,堪堪擦著鼎口的內壁滑落,並未完全落入鼎心火焰最盛之處!
幾乎就在同時,“哢嚓”一聲極其輕微的機括響動從鼎內傳出!鼎身一側看似裝飾的雲紋,猛地彈開一小塊,一股無色無味的淡薄煙氣瞬間噴出,直衝李恪麵門!若非他方才那下意識的偏轉讓開了正麵,必然被噴個正著!
“護駕!”玄影的厲喝聲與機括聲幾乎同時響起!他如同鬼魅般出現在周允身側,一把扭住其手臂,卸了下巴,防止其咬毒自儘!另一名“青鳥”侍衛則迅速用特製的濕布捂住鼎口裂縫!
變故發生在瞬息之間,大多數參加祭祀的人甚至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隻看到皇帝身形微晃,侍衛迅速製住了一名禮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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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恪穩住身形,麵色冰寒,目光如利劍般刺向被製住的周允。那淡薄煙氣雖未直接命中,但近距離吸入少許,仍讓他感到一陣輕微的眩暈與惡心!好毒辣的手段!若非芷柔那份及時的“備查”附注,讓他心生警惕,今日即便不死,也必當眾出醜,龍體受損!
“押下去!嚴加審訊!”李恪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與殺意。
祭祀被迫中斷。李恪被侍衛層層護衛著送回宮中,立刻召太醫診治。所幸吸入不多,太醫用了藥,言明需靜養半日,並無大礙。
經審訊,周允對其在祭祀鼎中暗藏毒煙機關、意圖謀害皇帝的罪行供認不諱。他聲稱是受永嘉郡王殘餘勢力重金收買,利用祖傳的機關之術,精心設計了此局。
消息傳出,朝野再次震動!誰能想到,在如此嚴密的護衛與核查之下,逆賊竟能將手伸到祭祀大典之上,利用祖傳技藝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永嘉郡王雖已伏法,其黨羽竟如此陰魂不散!
紫宸殿內,李恪服過藥,靠在榻上,麵色依舊有些蒼白。玄影跪在榻前請罪。
“是臣失察,未能提前洞悉周允之陰謀,致使陛下受驚,臣萬死難辭其咎!”
“起來吧。”李恪擺了擺手,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對方處心積慮,防不勝防。若非……尚宮局那份文書,朕今日恐難安然。”
他想起了那紙素箋上平靜的附注。她又一次,於無聲處,洞悉先機,救他於危難。這份恩情,這份默契,已非尋常言語所能表達。
“傳朕旨意,尚宮局司籍崔芷柔,恪儘職守,心細如發,於春祭案中察微知著,有功於社稷。賜黃金百兩,東海明珠十斛,擢升為尚宮局正四品典簿,仍掌書庫事。”
典簿之位,雖隻升一品,卻已是尚宮局中僅次於司正、司言的要職,權責更重。這已是他目前能在不引起更大非議的前提下,給予她的最高褒獎與更穩固的地位。
尚宮局。
升遷的旨意與賞賜送到時,崔芷柔正在整理春祭後送還的典籍。她跪接旨意,神色平靜如常,仿佛那救駕之功與擢升之喜,都與她無關。
“臣女謝陛下隆恩。”
待宣旨內侍離去,她走到窗邊。窗外,春陽明媚,庭中那幾株梅樹已綠葉成蔭,不複冬日的疏影橫斜。那曾承載過冰雪與危機的梅枝,如今已隱於一片蔥蘢之後。
春祭暗矢,驚心動魄。
梅骨錚然,再立新功。
她知道,這次的功勞,將她推到了一個更高的位置,也必將引來更多、更複雜的目光。但她無所畏懼。
她隻是默默地,將那份記錄著周允先祖信息的舊檔,重新歸入浩如煙海的卷宗之中,如同將一塊投入心湖的石子,悄然沉底。
風波暫息,宮闕依舊。而那株深植於帝王心中的梅樹,曆經風雨淬煉,其根愈深,其骨愈堅,其香……雖隱於綠葉之後,卻已悄然滲透這九重宮闕的每一寸肌理,再難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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