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初年，關東長白山腳下有個靠山屯，屯子裡最富庶的人家當屬黃四爺。這黃四爺五十出頭，精瘦乾練，一雙鷹眼透著精明。他原本隻是個普通獵戶，二十年前不知得了什麼機緣，突然就發達起來，買了大片山林田地，成了屯中首富。
都說黃四爺家裡供著保家仙，正是得了仙家庇佑，才這般順風順水。每逢初一十五，黃四爺必緊閉房門，在偏房擺上供品香燭，獨自祭拜。有好奇的小子曾扒窗偷看，說那供的不是常見的胡黃白柳灰五仙牌位，而是一尊黑黝黝、看不清模樣的神像。
這年臘月，靠山屯來了個外鄉人，姓項，單名一個梁字。項梁約莫四十歲年紀，長衫布鞋，像個教書先生，說是來收山貨的。奇怪的是，他不往屯裡富戶家去，偏在屯西頭租了間破茅屋住下，平日裡除了收些藥材皮子，就好與屯裡老人嘮嗑，打聽本地的奇聞異事。
一日，項梁從老獵戶那聽得一樁舊事：二十年前，屯裡有個叫黑婆婆的采藥人，無兒無女，獨居山中。這黑婆婆雖是個女流，卻精通醫術，常給屯裡人看病送藥，分文不取。更奇的是，她似乎能通禽獸之語，有幾次屯裡人上山遇險，都是她驅使野獸救人。屯裡人都說，黑婆婆怕是得了道的仙家，隻是真身不明。
誰知二十年前的一個雪夜，黑婆婆的茅屋突然起火，等屯裡人趕到，已然燒成白地，黑婆婆也不見蹤影。有人說見她升仙去了，也有人說在灰燼中見到些燒焦的骨骸。更蹊蹺的是，黑婆婆死後不久，黃四爺就突然發跡，有人說黑婆婆生前積攢的寶貝，都落在了黃四爺手中。
項梁聽罷，沉默良久，眼中似有淚光閃動。第二天，他便提了厚禮登門拜訪黃四爺。
黃四爺見項梁談吐不凡，倒也以禮相待。酒過三巡，項梁忽然道：“四爺，明人不說暗話。我此番前來，實為尋親。二十年前失蹤的黑婆婆，乃是我的姨母。家中老人臨終有遺言，定要尋回姨母遺物，尤其是她隨身佩戴的一枚黑玉墜。”
黃四爺聞言臉色微變，隨即笑道：“項先生怕是聽差了。黑婆婆確是屯中人，可她的東西，怎會在我這裡？”
項梁不慌不忙，從懷中取出一幅畫像展開，上麵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嫗，頸間正掛著一枚烏黑發亮的玉墜。
“四爺請看，這玉墜非尋常之物，乃是我家祖傳的寶貝。據說有靈性，若是害了原主的人拿了，必遭報應。”項梁盯著黃四爺，“家中老人托夢說，此物如今就在四爺府上。”
黃四爺手中酒杯微微一顫，酒水灑出些許。他強作鎮定道：“項先生這是說的哪裡話？我黃四行事光明磊落，怎會害人奪寶？定是有人嚼舌根子...”
話未說完，忽聽後院傳來一聲淒厲慘叫。家丁慌慌張張來報：少爺突然發了癔症，口吐白沫，滿地打滾，嘴裡胡言亂語！
黃四爺隻有一子，名喚黃寶柱，年方二十，平日裡最是疼愛。聞聽此訊，他急忙趕往後院，項梁也緊隨其後。
隻見黃寶柱在炕上翻滾掙紮，幾個壯漢都按捺不住。他雙眼翻白，喉中發出不似人聲的嘶吼：“負心賊！奪我基業，害我性命！今日便要你斷子絕孫！”
黃四爺聞言臉色煞白，撲通跪倒在地，連連叩首：“大仙饒命！大仙饒命！小兒無知，衝撞了大仙，還望高抬貴手啊！”
項梁冷眼旁觀，忽然開口道：“這怕不是尋常癔症，像是衝撞了哪路仙家。四爺，莫非府上供的保家仙動了怒？”
黃四爺如醍醐灌頂，慌忙爬起身，直奔偏房仙堂。項梁緊隨其後，隻見仙堂內香煙繚繞，正中供著一尊烏黑的狐仙像，前麵擺著各式供品。奇怪的是，那仙像竟出現了幾道裂痕，香爐中的香也都從中折斷。
“這、這是大凶之兆啊！”黃四爺駭然道。
項梁仔細端詳那仙像，忽然道：“四爺供的這位仙家，似乎心有怨氣啊。你看這仙像麵目，本是慈悲相，如今卻顯怒容。”
黃四爺定睛一看，果然那仙像不知何時變了表情，原本微眯的眼睛此刻怒目圓睜，嘴角下撇，甚是駭人。
便在此時，外麵家丁又來報：屯中好幾戶人家都有人突發怪病，症狀與少爺相似，都在胡言亂語，說什麼“複仇”、“冤屈”之類的話。
黃四爺冷汗直流，忽然想起什麼，對項梁道：“項先生既是黑婆婆親人，可知她可有什麼神通？能否請她顯靈相救？”
項梁沉吟片刻，道：“我姨母生前確有些神通，能與仙家溝通。若真是仙家動怒，或許隻有找到她生前最珍視之物，平息仙怒，方能解此災厄。”
黃四爺如抓住救命稻草，急忙道：“不瞞先生，黑婆婆去世後，確有些遺物在我這裡。我本打算日後交還她的親人，隻是不知先生到來...”說著，他命心腹家人從密室中取出一口木箱。
箱中儘是些女子衣物和藥草工具，最下麵有個錦囊，裝著的正是畫像中那枚黑玉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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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梁接過玉墜，雙手微微顫抖。他對黃四爺道：“請四爺備下香燭紙馬，我要以此物為引，請姨母顯靈。”
當夜，黃四爺家在院中設下法壇。項梁沐浴更衣，手持玉墜，焚香禱告。屯中百姓都圍在院外，竊竊私語。
三炷香後，忽然陰風大作，吹得燭火搖曳不定。項梁的聲音變得空靈遙遠，仿佛另有人借他之口說話：
“黃四兒，可還認得老身？”
黃四爺撲通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黑婆婆饒命！當年是我不對，我不該見財起意，更不該縱火...可這些年來，我一直供奉您老人家，不敢有絲毫怠慢啊！”
那借項梁之口的聲音冷笑道：“好個供奉！你奪我洞府，占我寶物，還將我的肉身煉成這尊傀儡像，困我元神，為你招財進寶，好毒的心腸！”
圍觀眾人聞言嘩然。原來黃四爺竟是害死黑婆婆的凶手！還將她的屍身煉成了仙像！
黃四爺麵如土色，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
那聲音又道：“你可知這黑玉墜是何物？此乃長白山黑狐一族的信物，我本是黑狐長老，修煉三百年得成人形，在此地濟世救人。你當年山中遇險，是我救你一命，你卻恩將仇報！”
便在此時，那偏房中的仙像突然爆裂開來，一道黑煙從中竄出，在空中凝聚成一隻巨大的黑狐虛影，雙目赤紅，俯視著黃四爺。
屯民們嚇得紛紛跪拜，口稱“黑媽媽饒命”。
黑狐虛影開口道：“黃四，你弑主奪寶，罪孽深重。但老身修行多年，不願多造殺孽。你若真心悔過，需應我三件事。”
黃四爺磕頭如搗蒜：“莫說三件，三百件也依得！”
黑狐道：“其一，將你這些年所得不義之財，儘數散與屯中百姓；其二，你需離開靠山屯，永不再回；其三，”它看向項梁，“這是我族中小輩，尋我多年。你要將我的遺物儘數交與他，並向他叩首謝罪。”
黃四爺哪敢不從，一一應下。當他向項梁叩首時，項梁扶起他，低聲道：“四爺，世間因果，報應不爽。你好自為之。”
說來也怪，黃四爺叩首完畢，那些患怪病的人頓時都清醒過來，仿佛大夢初醒。
翌日，黃四爺果然變賣家產，將錢財分與屯民，自己隻帶著些細軟離開了靠山屯。有人說見他往南邊去了，後來再無音訊。
項梁則留在了靠山屯，用黑婆婆留下的醫書藥方繼續為鄉鄰看病。奇怪的是，他治病時總有一隻黑狐相伴左右。有人說那黑狐的眼睛，像極了當年的黑婆婆。
每逢月圓之夜，項梁便會對著黑玉墜低語，仿佛在與誰交談。有好奇者偷偷聽過，似乎是在說什麼“高祖弑義帝，終遭報應”、“仙家因果，絲毫不爽”之類的話。
後來屯裡人才知道，項梁本是黑狐一族派來尋仇的，那黑玉墜能感應到害死原主之人的氣息。黃四爺得了黑婆婆的道行後，雖富貴卻終日惶惶，最終仍是逃不過仙家報應。
這故事在長白山一帶流傳開來，老人們常以此告誡後生：深山老林中的仙家，恩必償，仇必報，萬萬不可欺心害命，否則縱有萬千家財，終難逃因果輪回。
而黑媽媽的故事，也成了關東保家仙傳說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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