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老山腳下有個靠山屯,屯子東頭住著個老鐵匠,姓王,單名一個鐵字。王鐵匠祖上三代都是打鐵的,傳到他這輩,手藝更是精熟,屯裡人說他打的鋤頭十年不壞,菜刀鋒利無比,連鄰村的人都翻山越嶺來找他打鐵器。
王鐵匠五十歲那年,得了一場大病,臥床半月有餘。一日黃昏,他突然坐起,對守在床前的妻子說:“我夢見個白胡子老頭,說我是啥鑿齒轉世,這輩子該讀書做官哩!”
妻子隻當他是病中說胡話,喂他喝了藥便睡下了。誰知第二天一早,王鐵匠竟真的翻出兒子舊時的蒙學課本,對照著念念有詞。鄰裡聽說後都笑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五十歲的人還想讀書考功名?
說來也怪,病愈後的王鐵匠像是換了個人。原本大字不識一個的粗人,如今竟能捧著書本搖頭晃腦地念起來。更奇的是,他打鐵的手藝越發精湛,打造出的器物隱隱有古韻,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怎麼回事。
這天傍晚,王鐵匠剛收拾完鋪子,就見一個穿著體麵的外鄉人站在門口打量。
“您就是王鐵匠?”外鄉人拱手問道。
王鐵匠點頭稱是。外鄉人自稱姓胡,從城裡來,聽說王鐵匠手藝好,特地來訂做一把特殊的銅尺。
“不瞞您說,我家祖上是做風水師的,傳下一把銅尺,可惜前些日子不小心弄斷了。這銅尺樣式古老,尋常鐵匠鋪做不來,聽說您手藝非凡,特來相求。”
王鐵匠接過圖紙一看,心中咯噔一下。這銅尺樣式古樸,上麵刻著古怪符號,可他竟覺得眼熟得很,仿佛曾經用過似的。
“三日後您來取吧。”王鐵匠鬼使神差地應了下來。
當夜,王鐵匠點燈熬夜打造銅尺。錘起錘落間,他恍惚看見自己身著古裝,手持相似銅尺,正在測量著什麼。一陣頭痛襲來,眼前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等他醒來,已是次日清晨,那銅尺已然打好放在案上,精美絕倫,仿佛不是出自他手。王鐵匠盯著銅尺發呆,心頭湧起一陣說不清的悵惘。
三日後胡先生來取銅尺,見了成品大吃一驚,連聲道:“妙極!妙極!簡直與祖傳的一模一樣!”他付了雙倍工錢,臨走時忽然回頭道:“王鐵匠,您可聽說過習鑿齒此人?”
王鐵匠茫然搖頭。胡先生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拱手告辭。
這年開春,靠山屯來了位新老師,姓黃,原是省城大學的教授,被下放到這山村小學教書。黃老師見王鐵匠五十歲還自學讀書,覺得稀奇,便常來鋪子裡坐坐,指點一二。
誰知王鐵匠雖啟蒙晚,卻進步神速,不過半年就能與黃老師談古論今。更讓黃老師驚訝的是,王鐵匠對古籍典章無師自通,尤其對魏晉時期的曆史人物、事件如數家珍,有時甚至能指出書中謬誤。
“王老弟,你這學問不像自學的,倒像是...前世帶來的。”黃老師半開玩笑道。
王鐵匠隻是憨笑,手裡錘子卻不曾停歇。說來也怪,自從讀書後,他打鐵時總能心生靈感,打造出的器物越發精巧。他打造的農具省力耐用,打造的刀具鋒利非常,連山外的大工廠都派人來考察,要與他合作開辦鐵器廠。
夏末的一日,王鐵匠上山采藥,不知不覺走遠了。忽然天色暗了下來,烏雲壓頂,雷聲隆隆。他慌忙找地方避雨,卻迷了路。兜轉間,眼前出現一座破敗的古廟,門楣上匾額已經模糊,隻隱約可見“仙家廟”三字。
王鐵匠不及多想,推門而入。廟內蛛網密布,神像歪斜,供桌上積著厚厚灰塵。奇怪的是,廟中一角卻乾淨整潔,擺著新鮮果品,香爐中還有餘溫。
雷聲越來越近,震得廟宇簌簌發抖。忽然一道閃電劈下,照亮廟宇,王鐵匠看見正中神像的麵容——竟與那日來訂銅尺的胡先生有七八分相似!
又一道閃電,王鐵匠恍惚看見神像朝他微微一笑。緊接著一聲炸雷,震得他耳聾眼花,一段陌生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他看見自己是一千六百年前的習鑿齒,字彥威,襄陽人氏,博學洽聞,以文筆著稱,曾任滎陽太守。與高僧道安法師交好,更著有《漢晉春秋》五十四卷,以蜀漢為正統,曹操為篡逆...
記憶碎片紛至遝來,王鐵匠抱著頭蹲在地上,半晌不能動彈。
雷雨漸歇,廟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王鐵匠抬頭,見胡先生笑吟吟站在門口,身後跟著黃老師。
“習公,彆來無恙?”胡先生拱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