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一帶的老山裡頭,有個屯子叫黑瞎子溝。屯子不大,攏共三十幾戶人家,窩在山坳坳裡,一到冬日,大雪封山,幾乎與世隔絕。
屯裡有個老光棍,名叫孫老蔫。這人五十出頭,是個木匠,手藝還行,就是性子悶,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平日裡除了做活,就愛抿兩口小酒,然後倒頭就睡。因為這寡淡性子,外加家裡窮得叮當響,一直沒說上媳婦。
這年剛入冬,孫老蔫去鄰村給人打櫃子,回來時天已擦黑。北風卷著雪沫子,刮在臉上像小刀割肉。他抄近道,鑽進了老林子。走著走著,忽聽得前麵傳來一陣怪聲,吱吱喳喳,不像是風聲。
孫老蔫心裡發毛,捏緊了手裡的斧頭,湊過去一瞧。隻見雪地裡,一隻皮毛油光水滑、個頭奇大的黃皮子,正人立而起,對著一個被雪半掩著的破舊石龕不停作揖。那石龕裡早沒了神像,空蕩蕩的,也不知它在拜個啥。
那黃皮子拜了幾下,竟轉過頭,一雙綠油油的小眼直勾勾盯著孫老蔫,尖聲尖氣地開口問道:“你看我,像人不像人?”
孫老蔫一個激靈,酒徹底醒了。他常聽老人講,這深山裡年歲長的畜生會“討封”,你若說它像人,它便得了造化,能修成人形;你若說它不像,或罵它,它這百年道行就算毀了,必定結下死仇。
他瞧著那黃皮子眼神殷切,甚至帶點說不出的詭異,心裡一軟,加上也不敢得罪,便哆哆嗦嗦回了一句:“像…像人。”
話音剛落,那黃皮子像是鬆了口氣,眼中閃過一抹擬人化的喜色,衝孫老蔫作了三個揖,嗖一下鑽進雪窩子,沒影兒了。
孫老蔫嚇出一身白毛汗,緊趕慢趕跑回家,插上門,心口還撲通撲通跳了半宿。
這事過去七八天,孫老蔫漸漸忘了。這晚,他正睡得迷糊,忽覺背後一陣刺撓,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爬。他反手去摸,卻什麼也沒有。可那刺撓感非但沒消,反而越來越清晰,最後變成一種又癢又麻的感覺,死死釘在背心那塊地方。
第二天起來,對鏡一照,孫老蔫嚇了一跳。背心正中央,竟隱隱浮現出一個銅錢大小的淤青,仔細看去,那淤青輪廓模糊,竟有幾分像一隻閉著的眼睛!
他以為是睡覺硌著了,或是起了什麼疹子,沒太在意。可打這天起,孫老蔫就覺得自己這背越來越不得勁。那“眼睛”的形狀一天比一天清晰,淤青散去,留下一個肉紅色的、微微凸起的疤痕,眼皮、眼角的紋路都活靈活現,就是緊緊閉著。
更邪門的是,孫老蔫開始做怪夢。夢裡總有個穿黃衣服、尖嘴猴腮的瘦小男人,站在他炕頭,對著他後背嘀嘀咕咕,像是念經,又像是商量什麼事。孫老蔫想醒醒不過來,想聽聽不清,每早醒來都渾身酸軟,像是扛了一夜大包。
屯子裡沒有郎中,孫老蔫隻好忍著。又過了些時日,他竟覺得背後那隻“眼睛”周圍開始發癢發熱,似乎那眼皮子……在微微顫動,想要睜開!
這下孫老蔫真怕了。他想起早年跑山時,曾聽一個薩滿奶奶提過一嘴,說是有些邪祟精怪,會借人身寄養“靈目”,吸人精氣,等靈目睜開,這人也就油儘燈枯了。
他再也坐不住,拎上兩瓶積攢的薯乾酒,深一腳淺一腳去了屯西頭的李老四家。李老四年輕時跑過江湖,見識廣,屯裡人遇上點邪性事,都愛找他拿個主意。
李老四聽孫老蔫磕磕巴巴說完,又撩起他衣服看了那背上的“眼”,眉頭擰成了疙瘩。他嘬著牙花子,半晌才開口:“老蔫呐,你他媽這是讓黃皮子給‘落眼’了!你準是遇上它討封,還應了它的話,它這是賴上你了,把它修出來的一隻‘窺陰眼’寄你背上了。這眼它自己修著費勁,借你的陽氣人血養著,等養熟了,它再來取,你這身精氣神也就跟著沒了!”
孫老蔫一聽,臉唰的白了,腿一軟就要往下癱:“四哥,四哥你可得救我啊!”
李老四趕緊扶住他:“慌個球!這東西現在還沒成氣候,眼還沒睜開,就有救。我想想……對了!後山黑風洞那邊,不是供著一位狐仙奶奶嗎?靈驗得很!你備點供品,去求求她老人家,心要誠!”
孫老蔫哪敢耽擱,回家把僅有的幾隻下蛋母雞捆了兩隻,又揣上所有積蓄買的幾斤好點心,第二天天蒙蒙亮就上了後山。
黑風洞其實是個淺山洞,洞口不知誰擺了個小神龕,裡麵供著塊人形的石頭,據說狐仙就附在上麵。平日也有屯裡人來求藥問事。
孫老蔫擺上供品,撲通一聲跪下,咣咣咣磕響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把事由說了一遍,求狐仙奶奶救命。
他磕完頭,累得快虛脫,靠著山壁迷迷糊糊睡著了。朦朧間,見個穿著白襖子、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走過來,拍了拍他肩膀:“可憐見的,讓那潑皮纏上了。莫怕,我教你個法兒……”
孫老蔫一個激靈醒來,夢裡的話記得清清楚楚。他趕緊又磕了幾個頭,千恩萬謝地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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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著狐仙夢中所授,孫老蔫回到家,關門閉戶。他先是用艾草煮水,把自己渾身擦洗一遍,特彆是後背那隻“眼”,擦得皮膚發紅。然後,他找出做木匠用的墨鬥,抽出墨線,那墨線是用黑狗血混著朱砂泡過的,至陽至剛。他咬著牙,讓鄰居幫忙,用那墨線在自己後背上,以那隻“眼”為中心,橫七豎八地彈出一道道墨線,印子深深嵌進肉裡,組成一個鎮邪的符咒。
最後,他拿出殺豬刀——這刀煞氣重——磨得鋒快,倒插在炕席底下,刀尖衝上,正對著自己後心。
做完這一切,天也黑了。孫老蔫按照吩咐,吹熄油燈,趴在被窩裡,一動不動,假裝睡著,實際心裡怕得直打鼓。
夜半三更,窗外北風嗚嗚地吹。忽然,吱呀一聲,門閂像是被什麼東西撥開了。一股騷臭味兒飄了進來。
孫老蔫嚇得渾身僵硬,眼皮眯縫著,偷瞄過去。隻見那個夢裡見過的尖嘴猴腮的黃衣男人,躡手躡腳地溜了進來,臉上帶著貪婪急切的笑容,徑直朝炕邊走來。
“嘿嘿,寶貝兒成了,該跟我回家啦……”黃衣男人嘴裡嘀咕著,伸出鳥爪般乾瘦的手,就朝孫老蔫後背摸來。
就在他手指快要碰到皮膚的一刹那,孫老蔫背上那一道道墨線突然發出暗紅色的光,燙得那黃衣男人“嗷”一聲慘叫,手指冒起青煙。
幾乎同時,炕席底下的殺豬刀“嗡”地一聲震響,一股淩厲的煞氣衝起。
“哎呀!有埋伏!”黃衣男人臉色大變,轉身就想跑。
可就在這時,孫老蔫背心上那隻緊閉的“眼睛”,受到墨線刺激和煞氣衝擊,猛地睜開了!那真是一隻黃澄澄、冰冷毫無人性的邪眼,骨碌碌亂轉,透著一股子妖邪的興奮。
眼睛一睜開,孫老蔫隻覺得渾身力氣像開閘放水般被那眼睛吸走,頓時癱軟如泥。
那黃衣男人見眼睛睜開,先是一喜,隨即又驚懼不前,忌憚著墨線和殺豬刀。
眼看孫老蔫就要不行,突然,窗外傳來一聲蒼老卻威嚴的冷哼:“孽障!還敢害人!”
一道白光閃過,隻見一隻通體雪白、眼神靈動的狐狸虛影撲入屋內,快如閃電,一爪子就拍在孫老蔫背心那隻睜開的邪眼上!
“嘰——!”一聲淒厲尖銳的慘叫響起,不像人聲也不像動物,顯然是那黃皮子精吃了大虧。
那隻邪眼被白狐一爪拍中,瞬間爆裂,流出腥臭的黑水,旋即枯萎消失,隻在孫老蔫背上留下一個坑疤。
那黃衣男人則慘叫一聲,噗地現出原形,正是那隻碩大的黃皮子,它屁股尿流地竄出門去,消失在夜色裡。空氣中隻留下一句惡狠狠的尖嘯:“老狐狸!你壞我百年道行,給我等著!”
白色狐影在屋裡轉了一圈,走到癱軟的孫老蔫炕前,低頭看了看他背上正在愈合的傷疤,口吐人言,正是夢裡那老太太的聲音:“劫數過了,好生將養些時日便無礙。日後行走山林,莫要再多言多語,須知口舌招尤,心軟亦需看對誰。”
說完,白狐虛影散去,屋裡騷臭儘去,隻留下一縷淡淡的檀香味。
孫老蔫掙紮著爬起來,對著窗外連連磕頭。
自此以後,孫老蔫背上的眼睛沒了,身體也慢慢恢複過來。隻是背上永遠留下了一個銅錢大的坑疤,天氣陰濕時還會隱隱作痛,像是在提醒他當初那件邪門事。
而黑瞎子溝一帶,再也沒人見過那隻碩大的黃皮子。隻是每逢夜深人靜,山林風起時,偶爾會傳來幾聲像是咒罵又像是哭嚎的尖利聲音,老輩人說,那是丟了“眼睛”的黃皮子精,在不甘心地叫喚呢。
孫老蔫經過這事,性子更悶了,但每逢屯裡誰家遇上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蹊蹺事,他總會撩起衣服,露出背後那疤瘌,吧嗒兩口旱煙,幽幽歎一句:“唉,彆瞎答應……有些東西,它不像人,它裝得再像,骨子裡也不是那麼回事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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