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初年,關東地界有個靠山屯,屯東頭住著個老光棍胡三,五十來歲,平日裡靠采山貨、打短工過活。這人有個毛病,愛貪小便宜,誰家晾的乾菜順手拿兩把,地裡落下的玉米棒子揣幾個,屯裡人知道他窮,也懶得計較。
這年秋天,胡三突然闊綽起來,不但翻修了破草房,還三天兩頭打酒買肉。有人問他是不是挖到老山參了,他支支吾吾,隻說遠房親戚接濟。大家私下議論,胡三家祖上八代貧農,哪來的闊親戚?不過亂世年月,各顧各的,也沒人深究。
靠山屯往西十裡有個張家堡,堡裡有個張記雜貨鋪,掌櫃張有財是個外鄉人,為人精明,生意做得紅火。這張掌櫃每月十五都要去縣城進貨,必經黑風嶺那段山路。
九月十五這天,張有財趕著驢車出門,說好第二天晌午回來。可直到天黑也不見人影。張家慌了神,派人沿路尋找,隻在黑風嶺下發現翻倒的驢車,貨物散落一地,張有財卻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張家報了官,警察所來了兩個巡警,敷衍了事地轉了一圈,說是可能被土匪綁了票,讓等消息。這一等就是半個月,音訊全無。
就在大家漸漸淡忘時,屯裡開始鬨鬼。先是更夫王老五說半夜看見張有財在黑風嶺路口轉悠,穿著臨走時的青布長衫,背後有個血窟窿。接著有幾個晚歸的獵戶也信誓旦旦,說聽到嶺上有人哭訴“死得冤”。一時間人心惶惶,天黑後沒人敢過黑風嶺。
靠山屯隸屬柳河縣,縣長姓趙,是個留著山羊胡的乾癟老頭。這趙縣長原本是前清秀才,民國後靠裙帶關係謀了個官職,平日最信鬼神。聽聞黑風嶺鬨鬼,便疑心張有財案有冤情,可又不敢親自去查,愁得幾天睡不好覺。
這天夜裡,趙縣長剛躺下,就夢見一隻白狐竄入書房,跳上案頭,開口說人話:“黑風嶺下,歪脖樹旁,冤魂不散,縣長明鑒。”說完化作青煙消失。
趙縣長驚醒,將信將疑。連續三晚,白狐都入夢而來,說的都是同一句話。趙縣長心裡打鼓,莫非是狐仙指點?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第二天一早,他便叫來警察所孫所長,吩咐去黑風嶺歪脖樹一帶仔細搜查。
孫所長心裡罵娘,那歪脖樹離路二裡多地,荊棘叢生,平時鬼都不去。但上命難違,隻好帶著兩個手下不情不願地去了。
說來也巧,剛扒開樹下的亂草,就聞到一股惡臭。刨開浮土,竟是一具男屍,雖然腐爛,但從衣服辨認,正是失蹤的張有財。後心插著一把匕首,正是致命傷。
消息傳開,全縣嘩然。趙縣長得意洋洋,逢人便說狐仙托夢,自己是青天大老爺。可光找到屍體不行,還得破案啊。趙縣長又對著狐仙牌位燒香禱告,求再指點迷津。
當夜白狐果然又至,在夢中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近日暴富者,便是行凶人。”
趙縣長得了提示,第二天就派人暗中查訪,看張有財失蹤後,誰突然發了橫財。這一查,胡三便浮出水麵。鄰居反映,胡三最近不但翻修房屋,還還了舊債,甚至去鎮上賭錢都大方了許多。
孫所長帶人搜查胡三家,果然在炕洞深處找出個包袱,裡麵是張有財的錢袋和一塊懷表。人贓俱獲,胡三當場癱軟,乖乖畫押。
據胡三交代,那天他上山挖藥材,恰見張有財趕著驢車從縣城回來。胡三知道張有財進貨必帶現大洋,見四下無人,便起了歹心。他假裝崴腳求助,趁張有財不備,一刀捅死後心。搶了錢財,把屍體拖到歪脖樹下草草掩埋,偽造了車輛翻倒的現場。
案件告破,胡三判了死刑。趙縣長因“狐仙托夢,神斷奇案”名聲大噪,被省裡嘉獎。慶功宴上,趙縣長多喝了幾杯,由貼身侍從老李扶回書房。
老李服侍趙縣長十年,是心腹中的心腹。見四下無人,老李悄聲問:“老爺,那胡三雖不是好東西,但膽小如鼠,真敢殺人?我聽說發現屍體的頭天晚上,孫所長帶人在嶺下喝了一夜酒,怎麼第二天直接奔歪脖樹去了?”
趙縣長醉眼朦朧,嘿嘿一笑:“就你眼尖。胡三不過是替死鬼罷了。”
原來那張有財根本不是胡三所殺。殺人真凶是孫所長的小舅子——當地一霸劉二癩子。那日劉二癩子賭輸了錢,在黑風嶺搶劫張有財,失手殺人。孫所長得知後,為保全小舅子,便想找替罪羊。
正巧趙縣長迷信狐仙,孫所長就買通趙縣長身邊人,打聽到他夢中細節,提前將張有財的屍體從真正埋屍處移到歪脖樹下。至於胡三,孫所長早知道他有不義之財——那是胡三偷挖了鄰村地主祖墳得來的陪葬品。孫所長借此威脅,胡三隻好認下殺人之罪。
老李聽完心驚膽戰:“那狐仙托夢...”
趙縣長冷笑:“哪來的狐仙!那白狐是我年輕時救過的,早死了。我不過借個由頭罷了。張有財的姐姐是省裡高官的姨太太,這案子不破,我烏紗不保。孫所長想利用我,我還不能將計就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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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背後發涼,縣長這招一石二鳥,既破了案,又除了胡三這個盜墓賊,還得了美名。
事過半年,趙縣長突然暴病身亡。臨終前他瞪大眼睛,指著窗外喊:“白狐!白狐索命來了!”
喪事上,孫所長忙前忙後,儼然一副接班人架勢。夜深人靜時,他獨自在靈堂守夜,打起了瞌睡。
朦朧中,一隻白狐躍上棺槨,眼泛綠光:“黑風嶺下,冤魂未散。替死之人,今夜索命。”
孫所長嚇醒,渾身冷汗。正要起身,忽聽棺木中傳來敲擊聲。他壯著膽子湊近,棺蓋突然掀開一條縫,一隻乾枯的手伸出,抓住他衣領。
“你...你...”孫所長魂飛魄散。
趙縣長竟從棺中坐起,雙目空洞:“狐仙讓我帶話,明日午時,你小舅子劉二癩子會在省城落網,你的事也瞞不住了。”
孫所長癱軟在地,第二天一早便去省城自首。轟動一時的張有財案真相大白,孫所長和劉二癩子被判槍決。
尾聲
靠山屯的老人說,趙縣長死後,那隻白狐時常出現在黑風嶺,保佑一方平安。有人說那狐仙是張有財冤魂所化,也說是山裡的得道仙家路見不平。
更讓人稱奇的是,胡三被槍決前夜,獄卒聽見他喃喃自語:“狐仙說了,替我照顧老娘...”第二天行刑時,胡三麵帶笑容,像是去赴什麼喜宴。
後來果然有個外地女人來到靠山屯,自稱受人所托,奉上大洋二十塊,給胡三的老母親養老送終。問她是受誰所托,她隻說是“狐仙”。
從此,靠山屯家家供奉狐仙牌位,黑風嶺再也沒出過邪祟事兒。隻是夜深人靜時,偶爾能聽見狐鳴,如泣如訴,仿佛在提醒世人:舉頭三尺有神明,莫要行惡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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