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初年,關外黑水鎮有個叫嶽老六的漢子,四十來歲,是個走南闖北的貨郎。他年輕時讀過幾年私塾,後來家道中落,便做起了這小本買賣。嶽老六為人實在,從不缺斤短兩,鎮上人都願意光顧他的生意。
這年秋天,嶽老六往北邊山裡走了趟貨,回來時已是霜降時節。路過鎮外亂葬崗時,天色將晚,忽見一隻黃皮子蹲在路中央,前爪合十,對著他不住作揖。嶽老六知道這關外地界,黃皮子最是邪性,不敢怠慢,便從貨擔裡取出一塊芝麻糖,恭敬放在路邊。
“仙家若是餓了,這點心意請笑納,莫要為難我這粗人。”
那黃皮子竟似聽懂人言,叼起芝麻糖,又作了個揖,這才竄入草叢不見了。嶽老六鬆了口氣,加快腳步往家趕。
誰知當晚睡到半夜,嶽老六忽然渾身發冷,迷迷糊糊中見一黃衣老者立於床前,拱手道:“承蒙日間款待,老夫特來答謝。我看你眉間帶煞,三日之內必有大禍,若想避禍,明日午時可去鎮東頭柳婆婆家求一道保命符。”
嶽老六驚醒,隻覺冷汗涔涔,回想夢中情景,曆曆在目。他素知柳婆婆是鎮上出名的香頭,專司與保家仙溝通,想來這夢非同小可。翌日一早,他便備了厚禮,前往柳婆婆家。
柳婆婆已年過七旬,卻是耳聰目明。她聽完嶽老六講述,閉目撚香,半晌才道:“你這是遇著黃仙了,它既肯指點你,是段善緣。隻是你這災禍非同一般,尋常符咒怕是抵擋不住。”
“求婆婆救命!”嶽老六連忙跪下。
柳婆婆歎了口氣:“也罷,我請胡三太爺示下吧。”
說罷,柳婆婆淨手焚香,口中念念有詞。不一時,她渾身顫抖,再睜眼時目光炯炯,聲音也變得洪亮有力:“嶽家小子,你前世曾為縣衙師爺,冤枉了一個叫周雲生的書生,致其冤死獄中。如今他怨氣未消,修成鬼仙,要來索命哩!”
嶽老六聽得目瞪口呆:“這...這從何說起?我今世才三十有五,怎會有前世冤債?”
“輪回之事,豈是你能知曉?”柳婆婆實為胡三太爺附體)撚須道:“那周雲生生前癡戀張家小姐,卻被你誣陷與賊人勾結,功名革除,含恨而終。如今他怨魂不散,已修得神通,三日後子時必來取你性命。”
嶽老六磕頭如搗蒜:“求太爺救命!”
胡三太爺沉吟片刻:“冤孽宜解不宜結。我與你一道符,可保你七日無恙。這七日內,你需找到周雲生後人,好生補償,再請高僧超度,或可化解這段恩怨。”
說罷,柳婆婆身體一震,恢複原狀,依言畫了道符交給嶽老六。嶽老六千恩萬謝,回家後將符貼在門楣上。
當夜無話。第二日嶽老六正要出門打聽周家後人,卻見鎮上張員外家管家來買雜貨,閒談中說起他家老爺近日得了個怪病,渾身冰冷,胡言亂語,請了多少郎中都看不出病因。
嶽老六心中一動,問道:“敢問管家,貴府上可曾聽說過一位叫周雲生的書生?”
管家訝然:“嶽老板怎知此人?那是老太爺在世時的事了。聽說那周生才學出眾,本與我家姑奶奶有情,後來不知怎的吃了官司,病死獄中。姑奶奶因此終身未嫁,二十年前就過世了。”
嶽老六暗驚,又問:“可知周生可有什麼後人?”
管家搖頭:“周生家中早已無人了。倒是姑奶奶墓旁有個無碑小墳,據說是周生的衣冠塚,年年清明還有遠親來祭掃。”
嶽老六謝過管家,心中已有計較。當夜他備了香燭紙錢,悄悄來到鎮外墳場。月明星稀,秋風蕭瑟,他按照管家指點,果然在張家祖墳一側找到個小小墳包,荒草萋萋,甚是淒涼。
嶽老六擺上祭品,焚香禱告:“周公子在上,小人嶽六無知,前世冒犯尊駕,今日特來賠罪。望公子大人大量,放下仇怨,早登極樂。小人願年年供奉,超度公子...”
話音未落,忽然陰風驟起,吹得紙灰亂飛。嶽老六抬頭一看,隻見墳前不知何時立著個青衫書生,麵白如玉,目似寒星,正冷冷盯著他。
“虛偽小人!你以為幾句好話,些許紙錢,就能抵我十年寒窗、奪妻之恨、性命之仇麼?”書生聲音冰冷,嶽老六隻覺渾身血液都要凝固了。
“周、周公子明鑒,前世種種,小人實在不知啊...”嶽老六牙齒打顫。
周雲生冷笑:“你自然不知,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便想將前世罪孽一筆勾銷?天下哪有這般便宜事!”
說罷袖袍一拂,嶽老六隻覺天旋地轉,再睜眼時,竟置身於一間古色古香的廂房內。窗外明月皎潔,院中海棠正豔,與方才荒墳景象判若兩地。
“這是...”嶽老六正驚疑間,忽聽環佩叮當,一名絕色女子推門而入,見到他慌忙萬福:“嶽師爺怎在此處?若讓人看見,小女名聲儘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