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的天陰得像塊浸了墨的棉絮,江家大宅的簷角掛著冰棱,滴下的水珠砸在青石板上,驚飛了蹲在替死符殘花上的烏鴉。陳平安跟著林九進雪凝閨房時,正撞見李守一踮腳摘牆上的《仕女圖》,畫中女子的發髻樣式,竟和昨夜鏡中女鬼的一模一樣。
"平安,盯著梳妝台。"林九的話像片薄冰,落在陳平安發燙的耳尖上。他這才注意到,梳妝台上的海棠紋銅鏡蒙著層水汽,即便窗紙被風吹得嘩嘩響,鏡麵中央卻始終凝著個圓形的清晰區域,像有人對著鏡子嗬了口氣。
雕花拔步床傳來響動,雪凝抱著錦被縮成團,腕上的紅痕比昨夜更深,像條活物般蜿蜒至肘彎。陳平安湊近銅鏡,嗅到鏡麵上有股淡淡的屍油味,混著胭脂水粉的甜膩,直往人鼻腔裡鑽。
"吱呀——"鏡匣突然自己打開,陳平安眼尖,看見匣底壓著張泛黃的紙箋,邊角繡著半朵殘蓮,正是斷指堂的印記。他剛要伸手,鏡中倒影突然扭曲,青紫色的手掌從鏡麵伸出,五指張開扣向他的咽喉!
"師弟小心!"李守一的喊聲驚飛了梁上的鎮屍符。陳平安本能地後仰,後腰撞上妝台,銅鏡劇烈晃動,鏡中手掌的指甲縫裡,赫然嵌著和雪凝相同的朱砂粉。更駭人的是,那手腕上的青銅戒指,此刻正對著他,戒麵刻著的"玄"字,在晨光中泛著血光。
林九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手中的銅錢劍"當啷"劈在鏡麵上。五帝錢穿成的劍穗掃過鏡麵,鏡中突然傳出尖嘯,青紫色手掌猛地縮回,卻在鏡麵上留下五道血痕,每道血痕都在緩緩蠕動,漸漸拚成"三陰歸位"四個大字。
"鏡煞。"林九劍尖挑起鏡麵上的血字,黃紙竟從鏡中飄出,邊角還滴著水珠,"鏡麵正對床榻,形成"血光煞",專吸人魂魄。這鏡中陰魂,怕是早就盯上雪凝姑娘了。"
江萬貫突然踉蹌著撞翻圓凳:"大師,這鏡子是雪凝她娘的陪嫁,自她娘去後,雪凝就愛對著鏡子發呆......"他聲音發顫,目光卻不住往鏡匣裡瞟,陳平安注意到,他腰間的玉佩不知何時換了位置,正對著鏡匣裡的紙箋。
雪凝忽然指著鏡麵驚呼:"又出現了!她在梳頭......"陳平安轉頭,看見鏡中映出個紅衣女鬼的側臉,烏發垂落遮住半張臉,手中握著的不再是剪刀,而是把纏著紅綢的桃木梳——和昨夜雪凝枕頭下的錦囊圖案分毫不差。
"守一,取三枚乾隆通寶,按離卦方位釘在鏡腳。"林九的銅錢劍突然發出蜂鳴,劍穗上的五帝錢竟在滴血,"平安,把鏡匣裡的紙箋拿來。"
陳平安伸手時,指尖觸到鏡匣內壁的刻字:"三陰歸位,血祭黃泉"。紙箋展開,上麵用朱砂畫著個扭曲的八卦,中心正是雪凝的生辰八字,而八卦外沿,竟圍著十二道指痕,和雪凝頸後的印記完全吻合。
"這是......"李守一突然湊近,"《青囊經》裡記載的"聚陰陣"陣圖?可陣眼怎麼會在鏡中?"
林九沒答話,劍尖突然刺入鏡中血字。黃紙發出尖嘯,鏡麵上浮現出十二盞白燈籠的倒影,每盞燈籠下都跪著個穿紅衣的女子,她們轉頭望向陳平安,眼中流出的不是血淚,而是黑色的屍油。
"哢嚓!"銅鏡突然炸裂,碎片飛濺。陳平安下意識用符紙護頭,卻看見最大的碎片裡,映出雪凝的背影——她正站在房梁上梳頭,發絲間露出的後頸,竟和鏡中女鬼的頸後一模一樣,紋著半朵殘蓮。
"雪凝!"江萬貫撲向床邊,卻見雪凝不知何時下了床,赤著腳走向破碎的鏡麵,指尖劃過碎鏡片,鮮血滴在"三陰歸位"的血字上,地麵突然浮現出十二道腳印,從鏡前延伸到房門口。
陳平安猛地想起昨夜在院中的替死符,那半朵殘花的位置,正好對應鏡中陣圖的陣眼。他低頭看手中的紙箋,發現背麵還有行極小的字:"七月十五,鷹嘴崖下,三陰歸位",落款處畫著個斷指圖案,和林九密室裡的斷指堂印記完全相同。
"師父,鏡中陰魂怕是和祖墳的聚陰陣有關。"李守一捧著羅盤,指針竟指著雪凝的胸口,"她體內的三魄,已經丟了兩魄......"
"先穩住陣腳。"林九從懷中掏出個青銅羅盤,正是昨夜在江家祠堂發現的斷指堂信物,"平安,把淨符水灑在鏡碎處,守一,用《青囊經》卷三的"破煞篇"逆時針念誦。"
陳平安剛彎腰,忽覺袖口被人拉住。雪凝不知何時站在他身旁,指尖冰涼如霜:"陳公子,昨夜你摘燈籠時,我看見......看見你袖口的符紙在流血。"
他猛地想起,昨夜摘燈籠時掌心觸到的濕冷觸感,低頭看去,袖口的鎮屍符果然染著淡淡血痕,血跡的形狀,竟和鏡中女鬼的掌紋一模一樣。更詭異的是,雪凝說話時,鏡碎處的血字突然亮起,"三陰歸位"四個字,此刻竟變成了"陳平安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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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聲突然在窗外炸響,陳平安手中的紙箋被風卷走,飄向破碎的鏡麵。他眼睜睜看著紙箋穿過鏡片,落在鏡後的牆縫裡,而牆縫中,竟露出半截生鏽的鎖魂釘,釘頭刻著的"周"字,和雪凝枕頭下的替死符、院中的殘花,還有鏡中女鬼的戒指,全部吻合。
"林大師!"突然有仆人撞門而入,"祠堂的長明燈全滅了,供桌上......供桌上有血手印!"
林九的臉色瞬間鐵青,他盯著雪凝腕上的紅痕,忽然對江萬貫低聲道:"江老爺,有些事,怕是瞞不住了。令愛被盯上,恐與江家三代陰年下葬的聚陰陣有關。"
江萬貫撲通跪地,玉佩"當啷"落地,露出背麵刻著的"楚墨"二字——正是昨夜陳平安在甲片上看到的名字。而雪凝此時正對著鏡碎處微笑,唇語分明在說:"楚墨,你終於來接我了。"
陳平安突然想起,三年前那個血月之夜,咬傷他的僵屍在消失前,曾低聲呢喃"三陰歸位"。此刻鏡中飄出的血字、雪凝頸後的印記、江家祠堂的血手印,像根看不見的線,將所有詭異串聯成一個巨大的局,而局心,正是雪凝腕上那道越來越深的紅痕。
"平安,去祠堂取族譜。"林九突然塞給他個刻著斷指圖案的令牌,"記得走東側角門,彆碰走廊的梧桐樹。"
陳平安剛接過令牌,雪凝突然指著他身後驚呼:"鏡中有人!"他猛地轉身,卻見破碎的鏡麵上,不知何時浮現出個灰衣道士的背影,袖擺上的朱砂印一閃而過,正是昨夜在長明燈影裡看見的斷指堂印記。
更駭人的是,鏡中道士轉身時,露出的半張臉,竟和義莊密室裡那張泛黃合照上的周師叔一模一樣,而他手中握著的,正是雪凝枕頭下的那把染血剪刀,刀刃上還粘著幾根青絲,和雪凝的發質完全相同。
雨聲漸歇時,陳平安握著令牌站在角門前,忽然聽見頭頂的梧桐樹又開始"拍手"。他抬頭望去,六棵梧桐樹的影子映在粉牆上,竟組成個拱手作揖的人形,而人形的手腕處,正戴著枚青銅戒指,戒麵的"玄"字在暮色中泛著冷光,像極了鏡中女鬼的那枚。
祠堂方向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陳平安攥緊令牌跑過去,看見供桌上的青瓷香爐翻倒,香灰在桌麵畫出個扭曲的"周"字,而香灰中央,躺著半片青銅甲片,甲片上的"忠勇"二字,此刻正對著雪凝閨房的方向,像是某種無聲的召喚。
當他撿起甲片時,忽然聽見身後傳來雪凝的低吟,那聲音混著雨聲,像從極遠的地底下冒出來:"三陰歸位......陳公子,你的血,該還給楚墨了。"
回頭望去,雪凝不知何時站在走廊儘頭,頸後的殘蓮印記此刻已變成完整的蓮花,而她手中握著的,正是鏡中女鬼的那把桃木梳,梳齒間卡著的,是陳平安袖口掉落的、染著他鮮血的鎮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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