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嘴崖的暴雨來得毫無征兆,銅錢大的雨點砸在馬車頂,像有人在用屍骨頭敲梆子。陳平安抱著甲片縮在角落,指尖還殘留著血屍皮膚的觸感——半透明的、帶著地脈寒氣,卻在最後一刻輕輕撫過雪凝的頭頂。
"吱呀——"馬車在義莊門前停下時,陳平安看見門環上貼著張猩紅的符紙,雨水順著符角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血坑。李守一剛要推門,林九突然按住他的手:"慢著,是替死符。"
符紙上的血字在雨夜中泛著微光,寫著"江雪凝"的生辰八字,卻在名字周圍畫滿扭曲的鎖魂紋。陳平安湊近時,聞到淡淡檀香混著屍油味——和江萬貫身上、雪凝閨房的替死棺如出一轍。
"平安,用童子血試試。"林九的聲音壓得極低,"記住,隻碰符角。"
陳平安咬破指尖,血珠剛觸到符紙邊緣,整個人突然倒飛出去。他看見無數青紫色的手從符紙裡伸出,指甲縫裡嵌著和血屍相同的引氣符,而每隻手的手腕上,都戴著刻有"玄"字的青銅戒指。
"平安!"雪凝的驚呼混著雷聲炸開。陳平安摔在泥濘裡,盯著符紙漸漸浮現的人臉——正是昨夜開棺時的血屍,胸口"護徒"二字在雨中格外刺眼。更駭人的是,符紙中央的"替"字,不知何時變成了"周"。
"淨符水!"林九甩出銅鈴,五枚五帝錢在空中劃出北鬥軌跡。陳平安看見師父袖口的斷指堂印記亮如白晝,淨符水潑在符紙上的瞬間,門環發出尖嘯,血符化作青煙,在地麵聚成個箭頭,直指江家大宅方向。
義莊的木門緩緩推開,堂屋的長明燈竟全滅了。陳平安摸著牆根找火折,指尖突然觸到黏膩的液體——是血,順著門框往下滴,在地麵畫出個跪著的人影,人影的手腕處,纏著和雪凝頸後相同的蓮花紋。
"師父,神像......"李守一的聲音在發抖。陳平安抬頭,看見關帝像的青龍刀歪在神龕旁,刀身上凝著水珠,倒映出個灰衣道士的身影,袖擺上的朱砂印一閃而過。
"先安頓雪凝。"林九的劍尖指著西廂房,"守一,去廚房熬鎮魂湯。平安,把青磚和稻草人放在祖師像前。"
雪凝被安置在陳平安的床上,頸後的蓮花印記此刻暗如死灰。陳平安給她蓋被子時,發現她掌心還攥著那枚青銅戒指,戒麵的"玄"字在昏暗裡泛著冷光,內側的"玄卿"二字,竟和血屍戒指上的刻痕一模一樣。
"陳公子......"雪凝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縫裡滲著黑血,"周叔叔的魂魄,就在符紙裡......他說,江家祠堂的牌位下,藏著楚墨將軍的斷甲......"
話音未落,義莊的狗突然狂吠,聲音裡帶著說不出的淒厲。陳平安衝出門,看見院牆上貼著十幾張替死符,每張都寫著不同的生辰八字——江萬貫、李守一,還有他自己的。
"平安,小心!"林九的銅錢劍突然橫在他胸前,劍穗上的五帝錢劇烈震顫。陳平安這才發現,符紙上的血字正在蠕動,漸漸拚成"還魄"二字,和血屍棺木上的印記完全一致。
更詭異的是,義莊的老槐樹在風雨中搖晃,樹冠影影綽綽,竟像是有人在樹上掛了十二盞白燈籠。陳平安想起江家的陰魂鎖局,想起雪凝閨房的替死棺,突然意識到,這些符紙根本不是衝江雪凝來的,而是——
"師父!符紙在吸地脈陰氣!"李守一抱著羅盤衝出來,指針瘋狂指向陳平安,"聚陰陣的陣眼在義莊!有人想借平安的半陰血,喚醒鷹嘴崖的血屍!"
林九的臉色瞬間鐵青,他盯著陳平安手腕的咬痕,突然從懷中掏出個錦盒——裡麵躺著枚刻石"玄"字的青銅戒指,和雪凝手中的那枚成雙成對。
"十年前,玄通墜崖前,把這對戒指交給我。"林九的指尖撫過戒麵,"他說,如果有一天他墮入魔道,就讓我用平安的血,在戒指上畫破魂符。"
陳平安看著兩枚戒指在雨中共鳴,突然想起雪凝在溪邊說的話:"周叔叔說,你的血能救楚墨,就像十年前他用自己的血,把你從三陰體質裡拉回來。"此刻他終於明白,自己的半陰血根本不是巧合,而是周玄通親手種下的護徒符。
"砰!"義莊的側門突然被撞開,狂風卷著暴雨灌進來,吹得神龕上的符紙亂飛。陳平安看見,祖師像前的青磚正在發光,磚麵的星圖指向江家祠堂,而稻草人的心口,不知何時多了道新傷,和他手腕的咬痕位置完全吻合。
"雪凝!"江萬貫的聲音從街角傳來,帶著說不出的惶急,"雪凝不見了!她留了張紙條,說要去鷹嘴崖底找周師叔......"
陳平安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望著地麵血珠組成的箭頭,突然發現箭頭尾部多了個小小的"玄"字。他想起血屍臨終前的低吟,想起雪凝在馬車裡寫的字,終於明白,所有的線索都在指向同一個地方——江家祠堂的牌位下,藏著楚墨的斷甲,而斷甲裡,很可能封著周玄通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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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一,帶江老爺去報官。"林九將兩枚戒指塞進陳平安掌心,"平安,跟我去江家祠堂。今晚再開棺,就不是救人,而是送命了。"
雨夜的江家大宅靜得可怕,十二盞白燈籠不知何時又掛在了簷下,每盞都映著個梳頭的人影。陳平安摸著袖口的甲片,突然聽見雪凝的聲音從祠堂傳來,混著指甲劃碑的聲響:"周叔叔,我把陳公子帶來了......他的血,能讓您魂歸......"
祠堂的長明燈不知何時亮了,陳平安看見雪凝跪在"楚墨將軍之位"的牌位前,頸後的蓮花印記此刻紅得滴血,而牌位下的青磚,正滲出和義莊相同的黑血。更駭人的是,牌位後的牆壁上,不知何時多了幅畫,畫中灰衣道士跪在鷹嘴崖底,七枚鎖魂釘穿透他的琵琶骨,而他的手中,正握著陳平安三年前撿到的甲片。
"平安,記住,無論看見什麼,都彆回頭。"林九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從未有過的顫抖,"十年前,我沒敢下鷹嘴崖底,這次,就算拚了這條老命,也要把玄通的魂魄帶回來。"
話音未落,祠堂的供桌突然倒塌,露出底下的密道入口。陳平安看見,密道深處飄著盞引魂燈,燈芯上的火苗竟是青紫色的,而燈影裡,隱約可見個戴青銅戒指的手,正對著他比出個"護"的手勢——正是周玄通教他畫符時的手勢。
雪凝突然轉身,眼中倒映著密道的幽光:"陳公子,周叔叔在等你......他說,聚陰陣的陣眼,其實是你的半陰血和我的三陰魄......隻有我們一起跳進鷹嘴崖底的深潭,才能解開楚墨將軍的鎖魂釘......"
陳平安盯著她手腕的紅痕,突然想起血屍心口的"護徒"二字。他知道,自己再也躲不了了——從三年前那個血月之夜開始,從周師叔為他墜崖的那一刻開始,他的命,就和楚墨的三魄、周玄通的魂魄,還有整個渝州的地脈,緊緊綁在了一起。
當他握住雪凝的手時,兩枚青銅戒指突然發出強光,在地麵拚出個完整的"玄"字。密道深處的引魂燈突然爆燃,燈油潑在密道牆壁上,露出行用血寫的字:"平安,彆怕,師叔把魂封在楚墨的斷甲裡了......七月十五前,一定要找到剩下的兩魄......"
雨聲漸歇時,陳平安跟著雪凝走進密道,聽見義莊方向傳來李守一的驚叫:"師父!義莊的長明燈全亮了,可神像前的稻草人......稻草人的心口,多了枚鎖魂釘!"
而此刻的江家祠堂,供桌上的替死符突然自燃,火苗中浮現出周玄通的虛影,他的手腕上,七枚鎖魂釘正在滴血,而每滴血,都落在陳平安和雪凝的手背上,形成和青磚星圖相同的印記。
"平安,雪凝......"虛影的聲音混著地脈震動,"楚墨的天魄在鷹嘴崖底,地魄在江家井,人魄......人魄在平安體內......聚陰陣的終極目的,是讓楚墨還陽,讓我......讓我替他擋下千年的劫......"
話未說完,虛影就被密道深處的黑暗吞噬。陳平安摸著戒指內側的"平安,活下去",突然明白,周師叔從來都不是在養屍,而是在用自己的軀體,為他和雪凝,為楚墨將軍,撐起最後一道防線。
當他和雪凝走到密道儘頭時,眼前的景象讓他渾身冰涼——石壁上刻滿了鎖魂釘的痕跡,而正中央的石台上,擺著具穿著灰衣的屍體,手腕上戴著和血屍相同的戒指,胸口嵌著他三年前撿到的甲片,甲片下方,刻著和義莊密室相同的"護徒"二字。
雪凝突然跪下,淚滴在屍體手腕的朱砂痣上:"周叔叔,我帶陳公子來了......我們一起,送您回家......"
陳平安看著屍體心口的甲片,突然想起周師叔畫像上的笑容。他知道,眼前的屍體,很可能隻是周玄通的一具軀殼,而真正的魂魄,或許早就封在了楚墨的斷甲裡,封在了替死棺的稻草人裡,封在了他三年前撿到的甲片裡。
"走,去鷹嘴崖底。"林九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然,"無論玄通是生是死,這聚陰陣,我們破定了。"
當三人走出密道時,義莊方向突然傳來巨響。陳平安回頭,看見義莊的老槐樹正在燃燒,火光中,無數替死符飛向江家大宅,而每張符紙上的"周"字,此刻都變成了"玄",像極了周玄通在教他畫符時,筆尖落下的最後一勾。
更駭人的是,雪凝突然指著天空驚呼:"陳公子,你看!"陳平安抬頭,看見暴雨中的鷹嘴崖頂,站著個灰衣道士,他的袖擺被風吹起,露出的手腕上,戴著枚刻著"玄"字的青銅戒指,而他的臉,和義莊密室裡那張泛黃照片上的周師叔,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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