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的月亮被烏雲啃得隻剩半角,江家祠堂的銅鎖在子夜時分突然崩斷,發出的脆響驚飛了簷角棲息的夜鴉。陳平安握著甲片的手沁出冷汗,透過門縫看見,供桌上的長明燈全滅,唯有中央擺著座三尺高的祭壇,十二具童男木偶按羅盤方位跪成圓圈,每個木偶心口都貼著寫有雪凝生辰八字的黃紙。
"子時陰氣最盛,是下煞陣的好時辰。"林九的銅錢劍橫在胸前,劍穗上的五帝錢泛著微光,"平安,盯著正東位的木偶,它手裡攥著陣眼符。"
李守一的羅盤剛探進門縫,指針突然逆時針狂轉:"師父!十二木偶對應十二時辰,正東位是卯時陣眼,木偶手裡的符紙在吸雪凝姑娘的命魂!"
陳平安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見正東位的木偶梳著雙髻,手腕上係著紅繩,繩頭掛著枚雙姓玉佩——和井底骸骨、血屍腰間的一模一樣。更駭人的是,木偶的指尖在流血,血珠滴在祭壇上,竟在地麵映出雪凝閨房的畫麵:她正抱著稻草人坐在床上,頸後的蓮花印記忽明忽暗。
"是十二時煞陣。"林九的聲音像浸了冰,"《青囊經》說,用直係親屬的血祭十二童男,能把活人煉成地脈祭品。江老爺,你確定沒告訴任何人雪凝的生辰八字?"
江萬貫躲在廊柱後發抖:"隻有十年前那位周道長知道......"他突然指著祭壇中央,"看!那是雪凝的胎毛筆!"
祭壇中央的青銅盤裡,雪凝的胎毛筆正對著十二木偶,筆尖滴著血,在盤底寫成"三陰歸位"四個字。陳平安認出,那是用純陰血寫的引魂咒,和雪凝頸後的蓮花印記產生共鳴,每筆落下,雪凝的臉色就白一分。
"陳公子,木偶在動......"雪凝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涼得像井中水。陳平安這才發現,十二具木偶的頭正緩緩轉向雪凝,眼窩深陷處泛著幽綠光芒,分明是被引氣符操控的屍傀。
"守一,用羅盤定住子醜寅卯位。"林九甩出三道鎮屍符,"平安,毀了正東位的陣眼符!"
陳平安剛衝進門,卯時位的木偶突然站起,指尖彈出三根淬毒銀針。他本能地用甲片格擋,卻見銀針上刻著"玄"字,和周玄通的戒指紋路一模一樣。更詭異的是,木偶被擊碎後,體內掉出片還陽草的葉子,葉麵上寫著:"平安,這是師叔給你的警示"。
"師父!羅盤指針指向雪凝姑娘的眉心!"李守一的聲音帶著哭腔,"陣眼不是木偶,是雪凝姑娘的命魂!"
林九的劍尖突然顫抖,他盯著祭壇中央的胎毛筆,終於明白:"十年前玄通改聚陰陣時,故意留下的破綻!這些木偶用的是江家曆代祭品的骸骨,陣眼藏在雪凝的胎毛裡......"
雪凝突然發出悶哼,頸後的蓮花印記化作十二道紅線,分彆連向十二具木偶。陳平安看見,每具木偶的後背都刻著斷指堂的符紋,和周玄通在義莊密室刻的一模一樣——原來周玄通早就在木偶裡埋下了護徒符。
"用逆位北鬥!"李守一大吼,"《魯班書》說,十二時煞陣最怕時辰倒轉!"他猛地將羅盤摔在祭壇上,指針竟順時針轉成圓圈,"師父,快念《時辰倒轉咒》!"
林九咬破指尖,在羅盤上畫出血色北鬥:"子醜換位,寅卯倒轉,十二時煞,歸位!"話音未落,十二具木偶突然發出尖嘯,胸口的生辰八字牌紛紛炸裂,露出裡麵刻著的周玄通生辰八字。
"周叔叔......"雪凝望著炸裂的木牌,眼淚滴在祭壇上,"他用自己的八字,替我做了陣眼......"
陳平安這才看清,每具木偶的心臟位置都嵌著枚青銅碎片,拚起來正是周玄通的斷指堂令牌。碎片在雪凝的淚水中發出微光,映出十年前的畫麵:周玄通跪在祠堂,將自己的生辰八字刻進木偶,旁邊擺著雪凝的胎毛和陳平安的繈褓。
"地脈在震動!"李守一的羅盤再次狂轉,"陣破後地脈流向鷹嘴崖!雪凝姑娘,你的命魂正在和楚墨將軍的地魄共鳴......"
話未說完,祭壇中央突然浮現出血字:"七月十五,鷹嘴崖底,三魄歸位,周玄通死"。陳平安認出,那是周玄通的筆跡,和義莊密室的手劄如出一轍。更駭人的是,血字下方畫著個戴鬥笠的灰衣人,正在將自己的魂魄注入木偶。
"收了這些碎片。"林九撿起青銅碎片,聲音發顫,"玄通十年前就準備好了替死局,用自己的魂魄替雪凝承受十二時煞......"
雪凝突然指著祭壇後方驚呼:"陳公子,那裡有密道!"陳平安望去,見供桌後的牆壁緩緩打開,露出條布滿鎖魂釘刻痕的密道,儘頭飄著盞引魂燈,燈芯上的火苗竟是周玄通最擅長的青色。
"走,進去看看。"陳平安握緊雪凝的手,甲片在黑暗中發出微光,"周師叔的魂魄,可能就在裡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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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道深處的石壁上,刻滿了周玄通的字跡:"雪凝的純陰血,平安的半陰血,是打開楚墨三魄的鑰匙十二時煞陣,我替你扛了平安,若我魂散,就把我的斷指埋在鷹嘴崖的還陽草下"。每句話都帶著血痕,分明是用指甲刻的。
"周叔叔......"雪凝摸著字跡流淚,突然聽見密道儘頭傳來鎖鏈聲。陳平安看見,那裡擺著具石棺,棺蓋上刻著楚墨的甲胄紋路,而石棺旁邊,跪著具穿著灰衣的骷髏,手腕上戴著和周玄通相同的戒指,指骨正對著石棺的"忠勇"二字。
"那是......周師叔的道袍!"陳平安認出,骷髏身上的灰衣,正是義莊密室裡周玄通畫像上的那件。更震撼的是,石棺內側刻著幅星圖,中心是陳平安和雪凝的位置,周圍環繞著楚墨的三魄,而星圖邊緣,寫著周玄通的臨終遺言:"平安,雪凝,楚墨的天魄在深潭,地魄在你倆體內,人魄......在我魂裡"。
突然,密道上方傳來坍塌聲,十二具木偶的殘肢順著石壁滾落,每個木偶的掌心都刻著"護"字。陳平安知道,這是周玄通最後的護徒符,用自己的魂魄碎片,為他們擋住了地脈反噬。
"陳公子,"雪凝突然指著骷髏的戒指,"周叔叔的戒指內側......"
陳平安湊近,看見戒指內側刻著新的字跡:"平安,深潭裡的鎖魂釘,需要你的血和雪凝的淚一起拔起,記住,七月十五子時,千萬彆回頭"。字跡新鮮,像是剛剛刻上去的,而骷髏的指骨,正對著石棺上的"還陽"二字。
當三人退出密道時,祠堂的長明燈突然全亮,供桌上的"楚墨將軍之位"牌位發出金光,映出楚墨的虛影,而虛影的身旁,站著個戴鬥笠的灰衣人,正對著他們點頭——那身形,和周玄通分毫不差。
"周師叔......"陳平安剛要開口,虛影突然消散,隻留下枚青銅戒指在地上,戒麵的"玄"字泛著微光,內側刻著:"平安,深潭見"。
雪凝突然蹲下,撿起戒指,和手中的雙姓玉佩放在一起,竟拚成個完整的"護徒"圖案。陳平安看見,圖案中心刻著他和雪凝的生辰八字,周圍環繞著楚墨的三魄,而最外層,是周玄通的斷指堂印記。
"走吧,"雪凝擦乾眼淚,"周叔叔在深潭等我們,楚墨將軍的天魄也在等我們......"
當三人走出祠堂時,東方已泛起魚肚白,門口的石獅子眼中流出的黑血,此刻竟聚成了"深潭"二字。陳平安知道,前路雖然凶險,但有周師叔留下的護徒符,有楚墨將軍的三魄,他們一定能破了這千年血祭。
而此刻的鷹嘴崖底深潭,水麵突然浮現出周玄通的虛影,他的手腕上,七枚鎖魂釘已經少了三枚,而剩下的四枚,正對著陳平安和雪凝的方向,像是在等待最後的歸期。他的嘴角勾起微笑,輕聲說:"平安,雪凝,師叔隻能護你們到這裡了......剩下的路,要靠你們自己走了。"
話音未落,虛影消散,深潭中央浮出片還陽草的葉子,葉子上寫著:"七月十五,三陰歸位,楚墨還陽,周玄通亡"。而葉子下方,隱約可見具穿著盔甲的身影,正握著枚刻有"玄"字的戒指,緩緩沉入潭底——那是楚墨將軍的天魄,也是周玄通最後的護徒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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