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的雨絲像浸了骨灰,陳平安站在破廟門前,掌心的甲片突然刺痛——這是他三歲前住的破廟,如今廟門歪斜,褪色的關帝像半埋在青苔裡,卻仍保持著握刀的姿勢,刀疤處嵌著片熟悉的青銅碎甲。
"陳公子,你看!"雪凝突然指著神像基座,那裡擺著個缺角的陶罐,罐口纏著的紅繩早已腐爛,卻在雨水中泛著朱砂光。陳平安認出,那是周玄通常用的裝藥罐,罐底刻著極小的"護"字,和他繈褓裡的平安符一模一樣。
推開廟門時,梁上的灰塵撲簌簌落下,陳平安的袖角掃過神台,半張泛黃的鎮屍符從磚縫裡滑出,邊緣的"周"字紋還滲著血,在水窪裡映出十年前的雪夜。
"玄通在此立誓,保平安三載"符紙上的字跡像被指甲刻的,每個字都帶著歪斜的尾痕,分明是斷指後寫的。陳平安的指尖劃過"平安"二字,胸口的血契印記突然發燙,三歲那年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血月之夜,破廟的木門被僵屍撞得哐當作響,四歲的他縮在稻草堆裡,看著周玄通的灰衣被屍油浸透,袖口的斷指血滴在他眉心,凝成個極小的鎖魂釘圖案。
"平安彆怕,"周玄通的聲音混著僵屍的低吟,手中的銅錢劍已卷刃,"師叔用斷指血給你畫了護心符,以後每年血月,僵屍就認不出你的人魄了。"
小平安看見,周玄通的左手無名指在滴血,血珠落在他手腕,烙下永遠去不掉的咬痕。而神像背後,藏著半片甲胄碎片,正是他後來一直帶著的楚墨甲片。
"原來當年的僵屍......"雪凝的指尖撫過符紙,"是周叔叔故意引過來的,為了讓你和楚墨的人魄產生共鳴......"
陳平安點頭,視線落在神台裂縫裡,那裡塞著片還陽草葉,葉麵用斷指血寫著:「平安的半陰血,是楚墨人魄的容器,也是斷指堂的護徒印」。他突然想起,每次受傷時周玄通的歎息,原來那些歎息裡,藏著不敢說出口的真相。
"雪凝,你看!"他指著神像背後的刻痕,那裡密密麻麻全是日期,從他被收養的那天起,到周玄通墜崖前一日,每天都記著"平安體溫正常平安甲片共鳴",最後一行寫著:「七月十五,若我魂散,平安的血,就是楚墨還陽的鑰匙」。
雪凝的眼淚滴在刻痕上,突然發現,每道刻痕的尾端都畫著半朵蓮花——和她頸後的印記分毫不差。原來周玄通早在十年前,就把她的純陰血和陳平安的半陰血,視為破陣的雙鑰匙。
"陳公子,"雪凝突然握住他的手,"周叔叔當年沒告訴你體質秘密,是怕你被陰煞教盯上......"
陳平安望著神像殘缺的麵容,想起周玄通墜崖前的那個清晨。那時他七歲,周玄通摸著他的頭說"平安要記住,遇到危險就跑",卻沒說自己早已在他體內種下血契,用斷指血替他擋了十七次陰煞襲擊。
破廟的房梁突然發出"吱呀"聲,陳平安看見,房梁上釘著七枚斷指,每枚都纏著引氣符,正是周玄通的護徒符。斷指下方的磚麵,用屍血畫著聚魂台的陣圖,中心是他和雪凝的位置,周圍環繞著楚墨的三魄。
"這些斷指......"陳平安的聲音發顫,"是周叔叔每年血月斬下的,用自己的三陰血,換我的半陰血不被發現......"
雪凝突然指著斷指旁的小陶罐,裡麵裝著曬乾的還陽草,每片葉子都刻著他的生辰八字:"周叔叔說過,還陽草的根能護魂,原來他早把根,種在了我和你的命魂裡。"
破廟的雨突然變大,陳平安的甲片映出深潭景象:王崇煥的引魂幡正在吸收斷指的陰氣,而周玄通的虛影,正對著破廟方向微笑,手腕上的鎖魂釘裂痕裡,溢出的光點正彙入他胸口的血契印記。
"走,"陳平安撿起帶血的鎮屍符,"周叔叔在破廟留的護徒符,能感應到深潭的地脈節點。"他突然看向雪凝,"還記得他教我們的掌心雷嗎?這次,要用我們的血來催動。"
雪凝點頭,頸後的甲胄紋路與破廟的關帝像產生共鳴:"周叔叔說過,護徒不是一個人的犧牲,是兩個人的傳承。現在,該我們用他教的符,護他的魂魄了。"
當兩人離開破廟時,雨幕中突然浮現出周玄通的虛影,他抱著三歲的陳平安,站在關帝像前,斷指血在牆上畫著護心符。小平安伸手去抓虛影的手,卻看見虛影的手腕上,七枚鎖魂釘已全部斷裂,隻剩淡淡的印記。
"平安,雪凝......"虛影的聲音混著雨聲,"破廟的護徒符,是師叔最後的童年禮物。記住,楚墨的三魄,就在你們相握的掌心裡......"
話音未落,虛影消散,關帝像的刀疤處突然掉落片甲胄,正是楚墨的斷甲。陳平安撿起碎片,發現內側刻著"玄卿護徒"四字,周玄通的表字與護徒執念,早已刻進了甲胄的每道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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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凝望著破廟漸漸消失在雨幕中,突然發現,陳平安手腕的咬痕此刻泛著金光,與她頸後的印記連成一線,形成完整的護徒符。她知道,這是周玄通十年前就布好的局,用斷指血、鎖魂釘、還有無數個像破廟這樣的秘密據點,為他們鋪就了一條布滿傷痕,卻充滿希望的路。
"陳公子,"雪凝輕聲說,"周叔叔在符紙上寫的"保平安三載",其實是"保平安三魄"對嗎?"
陳平安點頭,掌心的甲片與破廟的斷指產生共鳴,映出深潭底的聚魂台。他知道,前方是王崇煥的終極陷阱,是聚魂台的最後鎖陣,是周玄通的魂魄歸處,但他不怕,因為破廟的舊物告訴他,周叔叔的護徒符,早已融入他的骨血,融入雪凝的印記,融入楚墨的甲胄。
深潭的水在遠方咆哮,陳平安和雪凝望著鷹嘴崖的方向,看見深潭底的聚魂台已經亮起,七枚鎖魂釘在台中央閃爍,而中央的位置,靜靜躺著枚刻著"護徒"二字的青銅戒指,那是周玄通留給他們的,最後的破陣鑰匙。
"走吧,"陳平安握緊雪凝的手,"去深潭,帶周叔叔回家。"
雪凝點頭,頸後的甲胄紋路此刻亮如白晝,每一道鱗紋都在呼應破廟的護徒符,都在訴說著周玄通十年如一日的守護。她知道,無論前方有多少陰煞惡陣,隻要他們相握的掌心還帶著溫度,周叔叔的護徒執念,就永遠不會消散。
破廟的關帝像在雨幕中漸漸模糊,卻仍保持著握刀的姿勢,仿佛在守護著什麼。陳平安知道,那是周玄通留在人間的最後一道護徒符,是斷指堂傳承千年的信念,是護徒執念的具象化,永遠屹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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