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魂碑後的臨時避難洞裡,江雪凝的睫毛顫得像風中殘燭。陳平安把她抱在懷裡時,姑娘後頸的蓮花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黑,原本淡粉的紋路此刻像被墨汁染過,順著脊椎往心口爬,所過之處的皮膚冰涼刺骨,像是敷了層鷹嘴崖墓道的寒冰。
“將軍……快走……”雪凝的喉結滾動著,氣音混著墓道積水的腥氣,每個字都帶著顫音。她的手死死攥著陳平安的袖口,指節泛白,像是在夢裡拚命拉扯什麼,“彆管我……去總壇……”
陳平安的護徒之杖“當啷”砸在石地上,杖頭還陽草新抽的嫩芽突然蔫了。他摸到雪凝冷汗涔涔的額頭,指腹傳來的溫度比三煞水還低,懷裡姑娘的呼吸越來越淺,每次吸氣都帶著細微的哨音,像是有陰氣堵在喉嚨裡:“守一!拿羅盤測測她的氣脈!”
李守一的羅盤帶剛纏上雪凝的手腕,天池水銀就“滋啦”炸開。他舉著冒煙的羅盤後退半步,斷耳處的血痂又裂開了:“平安師兄,陰氣順著三陰眼往裡鑽!氣脈圖亂得像團麻,蓮花紋在吸她的純陰血!”
張啟明的聽診器突然從雪凝胸口彈開,金屬膜片上凝著層白霜。他翻醫藥箱的手抖得厲害,體溫計甩了三次才看清讀數:“三十五度二,體溫還在降。”他把腦電波檢測儀的電極片貼在雪凝太陽穴,屏幕上的波形突然劇烈跳動,“這不可能……”
陳平安湊過去時,正看見屏幕上的鋸齒波與楚墨將軍殘影的輪廓重合。每當雪凝喊“將軍”,殘影肩甲的“忠”字就會發亮,檢測儀的蜂鳴頻率也跟著變,像是兩個無形的音叉在共振:“什麼意思?”
“腦電波頻率完全同步。”張啟明的鋼筆在記錄紙上劃出歪扭的線,“就像兩台調頻一致的收音機,她的潛意識和那道殘影連在一起了。”他突然指著屏幕上的峰值,“每次‘將軍快走’四個字出口,波形就會刺穿警戒線——是她的純陰血在強行推殘影離開!”
林九的銅錢劍突然在洞口炸響,劍穗朱砂纏著團飄進來的陰氣:“是趙山河的‘鎖魂煙’!”他用劍鞘把煙打散,黑灰落在雪凝的蓮花紋上,那些發黑的紋路竟像活了般蠕動,“這煙能勾人的魂魄,雪凝姑娘是被殘影拖進陰煞陣了!”
陳平安的護心鏡碎片突然貼在雪凝後頸,鏡麵映出的蓮花紋深處,楚墨的將軍殘影正舉著長槍刺向團黑霧。每當槍尖觸及黑霧,雪凝的眉頭就會皺一下,檢測儀的蜂鳴就尖銳一分:“是趙山河在操控殘影傷她!”
“拿還陽草來!”張啟明突然扯開雪凝的衣領,純陰血在她鎖骨處凝成冰碴,“三百年份的根須能暫時鎖住氣脈!”他往雪凝人中抹的酒精棉剛碰到皮膚,就被陰氣凍成了冰粒,“再拖下去,她的魂魄會被殘影帶進陰曹!”
陳平安的護徒之杖猛地插進洞壁,杖頭還陽草順著石縫瘋長,纏出個簡易的護心陣。他掐斷根三百年的根須往雪凝頸後按,蓮花紋接觸到草汁的瞬間,雪凝突然發出撕心裂肺的痛呼,檢測儀的屏幕“滋啦”爆出火花:“陳公子……他在砍將軍的槍……”
眾人這才看清,楚墨殘影的長槍正在黑霧中寸寸斷裂。每斷一截,雪凝的指甲就往陳平安胳膊裡掐深一分,腦電波屏幕上的波形開始倒灌,像是被什麼東西往回吸:“是陰煞教的‘子母鉤’!”林九的銅錢劍同時斬向洞口,“趙山河在總壇用童屍的指骨釣殘影!”
李守一的羅盤帶突然纏上塊星圖青磚,天池水銀順著磚麵的北鬥星軌流淌,在雪凝頭頂凝成護罩:“平安師兄,用青磚壓陣眼!周師叔的斷指血能隔陰陽!”他把磚往雪凝胸口按的刹那,檢測儀突然恢複正常,屏幕上的波形與殘影的動作完全同步,“看!殘影在往總壇跑,想把陰煞引開!”
陳平安的護徒之杖突然自發橫在雪凝身前,杖頭還陽草纏著的紅繩張啟明剛塞給他的,說是周玄通留的)突然發亮。他看見雪凝的蓮花紋裡滲出細小的血珠,在青磚上拚出“總壇西藥櫃”五個字——和張啟明臨終前說的一致:“張大夫沒騙我們!解藥在總壇!”
張啟明的注射器突然掉在地上,他盯著雪凝眉心的冷汗,突然想起什麼:“家父的醫案裡提過‘陰陽共振症’!純陰血者與陰魂羈絆過深,就會這樣同生共死!”他翻出瓶黃色藥劑,“這是阿托品,能刺激神經,或許能暫時切斷聯係!”
針尖剛要刺入雪凝皮膚,檢測儀的屏幕突然黑了。洞裡的陰氣在此時劇烈翻湧,楚墨殘影的輪廓變得透明,雪凝的呼吸突然停滯,蓮花紋徹底變成墨黑色,像朵枯死的黑蓮:“陳公子……將軍的槍斷了……”
“雪凝!”陳平安的掌心雷在此時炸開,雷光順著兩人相握的指尖蔓延。他看見雪凝的蓮花紋在雷光中短暫亮起,裡麵閃過楚墨殘影單膝跪地的畫麵——將軍正用斷槍撐地,往總壇深處爬,身後追著的黑霧裡,有無數童屍手爪在撕扯他的甲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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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給我們爭取時間。”林九的銅錢劍突然指向洞口,劍穗朱砂畫出總壇的路線圖,“殘影把陰煞引去西配殿了!那裡是西藥庫,張大夫說的解藥肯定在那!”
張啟明的腦電波檢測儀突然發出微弱的蜂鳴,屏幕上的波形雖然微弱,卻在緩慢回升:“還有救!她的潛意識在跟殘影同步抵抗!”他把最後一支強心針推進雪凝血管,“但最多撐一個時辰,必須在殘影消散前拿到解藥!”
陳平安抱起雪凝往洞口衝的瞬間,看見她的蓮花紋裡飄出縷極淡的金光,纏上自己的護心鏡。張啟明說得沒錯,那道金光裡混著楚墨的殘魂氣息,像條無形的線,一頭拴著雪凝的命,一頭拴著總壇深處的將軍殘影。
“守一,帶張大夫走密道。”陳平安的護徒之杖在前方開路,杖頭還陽草纏著塊星圖青磚,“我和林師伯走主路引開屍傀。”他低頭看了眼懷裡毫無聲息的雪凝,蓮花紋的黑紋已經爬到心口,“記住,不管發生什麼,先拿解藥。”
李守一的羅盤帶突然纏住陳平安的手腕,天池水銀顯形出總壇西藥庫的位置:“平安師兄,西配殿的藥櫃第三層有個銅盒子!家父的醫案畫過,裡麵裝著‘還魂散’!”他突然往陳平安手裡塞了半塊青磚,“這是星圖的另一半,合起來能定位殘影的位置!”
墓道岔路口的陰氣突然變濃,楚墨殘影的槍尖在轉角處閃了下青光。陳平安抱著雪凝拐過去時,正看見七具童屍傀擋在路中間,額頭的血符在火把下泛著黑光——趙山河故意留著這些屍傀,就是算準他們會為了雪凝硬闖。
“陳公子……”雪凝的睫毛顫了顫,純陰血在嘴角凝成血珠,“用掌心雷……彆管我……”
陳平安的護心鏡突然發燙,鏡麵映出雪凝蓮花紋裡的畫麵:楚墨殘影正用斷槍撐著西配殿的藥櫃,身後的黑霧已經漫到膝蓋。他握緊懷中的半塊青磚,突然明白周玄通的深意——雪凝和楚墨的羈絆,從來不是詛咒,是能彼此守護的鎧甲。
“林師伯,掩護!”陳平安的掌心雷在此時炸開,這一次沒有絲毫猶豫。雷光中,他看見雪凝的蓮花紋突然亮了下,腦電波檢測儀的屏幕雖然黑屏,卻在黑暗中顯形出極小的護心符——是周玄通的筆跡,像在說“彆怕”。
童屍傀在雷光中潰散的瞬間,陳平安抱著雪凝衝進西配殿的方向。他知道,解藥就在前方,楚墨的殘影在等他們,而雪凝的命,絕不會丟在這陰煞彌漫的墓道裡。
因為那道同步的腦電波,那朵發黑的蓮花,那聲無意識的“將軍快走”,都在告訴他——
護心的念,從來都能勝過最深的陰煞。
西配殿的石門已經近在眼前,陳平安能看見門縫裡透出的西藥味,和還陽草的清香混在一起,像極了周玄通生前熬的護心湯。他深吸一口氣,抱著雪凝,一步步朝著光亮走去,每一步都踩在還陽草鋪就的綠毯上,像是踩在希望上。
而身後,趙山河的鎖魂鈴正在響起,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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