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國被安置的消息傳來時,我正坐在辦公室裡,盯著電腦右下角的時間發呆。淩晨兩點十七分,數字安靜地跳著,像心跳一樣,又輕又沉。窗外黑得徹底,整座城市好像都睡著了,隻有遠處偶爾傳來幾聲警笛,劃破夜的寂靜。
手機震動了一下,李悅發來一條簡訊:“過渡中心確認接收,體溫恢複正常,已進食。”
我回了個“好”字,把手機輕輕扣在桌上,動作很輕,像是怕吵醒什麼。
按理說,這時候該鬆口氣了。王建國是我們這三天裡找到的第四個高危流浪人員,五十多歲,長期住在橋洞底下,在係統裡連續三次觸發低溫預警。他不是第一個被救回來的人,但每一次成功安置,都讓我覺得——至少有人沒被這個世界徹底遺忘。
這個冬天特彆冷,街頭已經傳出幾起凍死的消息。“回聲計劃”才運行四個月,我們不敢說它改變了什麼,但我們知道,有人正在被看見。
可就在這時候,我的手指卻不由自主地摩挲起桌角那道舊劃痕。那是去年搗毀k7據點時留下的,趙勇氣得摔了手電筒,砸出了這麼深的一道溝。到現在還清晰可見,像一道沒愈合的傷。
風小了些,樓下的警車一輛接一輛回來,引擎熄火的聲音此起彼伏,像是一場任務結束的儀式。趙勇推門進來,帶著一身寒氣,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去值班室燒點熱水,你彆熬太晚。”
我沒說話,隻是重新點亮屏幕,調出了“回聲計劃”的預警日誌。
密密麻麻的數據流滑過眼前,紅黃藍三色標記交織成一張看不見的網。每一個閃爍的坐標背後,都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凍僵的手、潰爛的腳、藏在紙箱裡的藥瓶、蜷縮在at隔間裡的老人……我們的係統通過熱感監控和行為模型,提前發現那些快要撐不下去的人。隻要他們停留太久、體溫下降,就會自動推送救助指令。
但此刻,係統裡還有三條未閉環的記錄。
三個人,在觸發預警後不到兩天,突然消失了。不是去了救助站沒登記,也不是自己走掉避寒——而是徹底從所有監控中蒸發了。沒有再出現在任何攝像頭下,沒用身份證,沒進醫院,連最基本的手機信號都沒了。就像被人從街角輕輕抹去了一樣。
我把他們的軌跡一條條打開。
第一個是五十歲左右的男人,姓陳,有精神問題,多年前被家人丟下。他在城西菜市場附近晃了兩天,靠撿廢品活著。淩晨一點零七分,他走進一個廢棄配電房,之後就再也沒出現。那地方早就斷電多年,牆裂門鏽,根本沒法住人。更奇怪的是,周圍六個攝像頭都正常工作,唯獨在他進去後的五秒鐘內,主乾道上的兩個關鍵鏡頭卡了一下,畫麵停頓了0.8秒。
第二個是個中年女人,穿件褪色紅棉襖,叫周蘭香,戶籍顯示是農村失聯人員。她最後一次出現在南湖公園東門,蹲在長椅邊翻塑料袋,手凍得發紫。監控畫麵突然卡頓不到一秒,恢複時人就不見了。路燈還在亮,葉子還在飄,可那個佝僂的身影,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第三個年輕些,三十出頭,背包上有補丁,叫張誌遠,以前在工地打工,失業後流落街頭。最後露麵是在工業區鐵路橋下,同樣,監控中斷了0.5秒——短得幾乎察覺不到,準得讓人心裡發毛。
我盯著這些時間戳,胸口壓著一塊石頭。
太短了,短到一般人根本不會注意;又太準了,像是專門計算過的。如果是技術故障,為什麼隻發生在這些人身上?如果是人為帶走,誰能在半秒之內完成搬運還不留痕跡?
天快亮的時候,李悅來了。
她一進門就問:“你一夜沒走?”聲音有點啞,卻立刻注意到我屏幕上那三條孤零零的線。
“這三個人,”我指著,“消失得太不對勁。”
她放下包湊近看,很快手指停在一段日誌上:“你看這裡——每次畫麵中斷前0.5秒,係統都會收到一個偽造的‘設備自檢信號’,像是從內部發出的指令。”
“什麼意思?”
“不是斷電,也不是遮擋鏡頭。”她低聲說,“是有人遠程注入代碼,讓後台以為攝像頭還在運行,其實錄進去的是空白幀。也就是說……我們看到的‘正常’,其實是假的。”
我愣了幾秒:“跟k7有關?”
她搖頭:“手法類似,但更高級。以前他們隻能乾擾單個攝像頭,現在能同時控製多個,還能精準匹配人的動作,誤差不超過0.3秒。”
趙勇端著兩杯豆漿進來,聽了一半就把杯子放下了:“你是說,有人趁著監控黑的那一瞬間,把人帶走了?”
“不止帶走。”我說,“是算準了時間。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查,知道係統什麼時候提醒。他們不是隨便作案,是在盯著我們。”
辦公室一下子安靜下來。晨光透過百葉窗斜照進來,在地板上拉出一道道影子,像封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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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悅戴上耳機開始抓數據,指尖飛快敲擊鍵盤,調原始視頻、校時間戳、比服務器日誌。趙勇則翻打印出來的街拍圖,一張張對比背景細節,想找哪怕一絲異常——一輛不該停的車,一個多餘的人影。
我在白板上標出三人最後出現的位置,用紅筆圈起來,連成一條斜線。這條線從西北向東南延伸,剛好繞開派出所巡邏路線,也避開夜間巡查重點區。而且沿途攝像頭大多是老型號,維護少,部分甚至還在用沒加密的傳輸協議。
“這不是巧合。”我說,“他們在躲執法響應路徑。”
李悅忽然抬頭:“我找到一點痕跡。那個穿紅棉襖的女人消失前,周邊四個攝像頭都被打了時間差乾擾。攻擊源ip跳了七次,最後一次指向一個已經注銷的社區服務站服務器。”
“哪個站?”
“光明路臨時救助點,去年年底因為資金問題關停了。”
趙勇立馬起身:“我去現場看看。”
“等等。”我攔住他,“先查這個服務站的合作單位是誰。”
他停下。
我繼續說:“如果有人用廢棄站點做中轉,說明他們對我們布防很熟。不一定是街頭團夥,可能是有技術支持的組織。而且……”我看向李悅,“能偽造自檢信號,意味著他們掌握了底層通信協議,甚至可能接觸過係統核心。”
李悅快速操作,三分鐘後低聲說:“這家服務站的it維護合同,簽給了一家叫‘信聯通’的小公司。注冊地址在開發區,法人是空殼,但技術備案人……”她頓了頓,“曾是‘暗網聯盟’外圍的技術員,半年前銷戶失聯。”
我和趙勇對視一眼。
這不是新冒頭的團夥,是舊網裡的殘絲,在重新結網。
“他們知道‘回聲計劃’在盯邊緣人群。”我慢慢說,“所以專挑我們剛發現、還沒來得及救的人下手。不是為了錢,也不是報複,是為了證明——他們還能躲過我們的預警。”
趙勇皺眉:“可他們要這些人乾什麼?又搞實驗?上次k7那批人不是都判了嗎?”
“還不清楚。”我看著白板上的三點連線,“但有一點可以確定:他們不再滿足於藏在暗處。他們在測試係統的漏洞,也在試探我們的反應速度。也許下一步,就是衝著係統本身來。”
李悅摘下耳機:“我已經把這三起標記為關聯案件,加密歸檔。要不要上報?”
“先彆急。”我說,“鄭銘昨天剛警告我彆越權,這時候報上去,隻會被當成乾擾項壓下來。而且……”我看向屏幕,“我們現在隻有推測,沒有實證。監控中斷不能定性為犯罪,數據跳轉也可能是誤報。一旦打草驚蛇,對方很可能換策略,到時候我們連追的機會都沒有。”
“那就自己查。”趙勇喝完豆漿,把紙杯捏扁扔進垃圾桶,“從‘信聯通’入手,查它過去六個月的所有項目記錄。尤其是有沒有接過政府係統的外包。”
“還有,”我補充,“調取這三人失蹤前七十二小時的所有行蹤。有沒有見過陌生人,接過電話,去過哪些地方。哪怕買一瓶水、問一次路,也可能藏著線索。”
李悅點頭:“我來做行為建模分析,看看能不能還原他們是怎麼被引過去的。”
“我去跑外勤。”趙勇拿起外套,“至少得知道那個配電房裡有沒有腳印、纖維之類的。”
我坐回電腦前,新建了一個文件夾,輸入四個字:影蝕行動。
下麵分了三個子目錄:人員軌跡、技術溯源、現場物證。
點擊保存時,鼠標頓了一下。
上一次搗毀k7據點,我們都以為結束了。那時繳獲了大量非法實驗資料,揭露他們用流浪者做藥物測試,把數據賣給境外機構。結案發布會上,領導說是社會治理智能化的重大勝利。可現在看,或許隻是對方換了方式——從肉體控製變成信息操控,從明麵綁架變成隱形收割。
李悅忽然輕聲說:“剛剛係統又彈了一條預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