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宅門前,那兩道刺眼的京兆府封條,在清晨的微光中如同訃告,宣告著一條鮮活生命的逝去與關鍵線索的斷裂。空氣仿佛凝固,圍觀的街坊感受到狄仁傑身上散發出的凜冽氣息,竊竊私語聲也漸漸低了下去。
狄仁傑立於門前,目光如寒冰,一寸寸地掃過這棟看似尋常的官員致仕宅邸。青磚灰瓦,門庭不算闊氣,卻自有一股清雅之氣。梅淩寒,一位致仕的光祿寺老丞,竟因堅守朋友托付的秘密而招致殺身之禍,甚至死後還要被冠以“時疫”的汙名,匆匆化灰,連最後的體麵都未能保全。
紅蓮組織及其庇護者的狠辣與肆無忌憚,已然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
“恩師,”曾泰安排完對京兆府經辦人員的追查事宜,回到狄仁傑身邊,麵色凝重,“學生已遣人速去查核。隻是……對方既然敢如此行事,恐怕早已做好切割,那些經辦吏員,未必能問出實質內容,甚至可能……”
甚至可能也被滅口。狄仁傑明白曾泰未儘之言。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將胸中的怒火與寒意強行壓下。越是此時,越需冷靜。
“封條,是給外人看的。”狄仁傑忽然開口,聲音低沉而堅定,“梅老丞因何而死,你我心知肚明。他既以‘青霞’為號,與蘇文瑞秘密保存證據,豈會不留後手?這宅邸之內,未必沒有對方未曾找到,或者來不及徹底清理的東西!”
他猛地轉身,對隨行的千牛衛旅帥下令:“撕開封條,入內搜查!仔細搜查每一寸地方,尤其是書房、臥房,任何可能存在的暗格、夾層、密室,絕不放過!”
“是!”旅帥領命,揮手示意。兩名兵士上前,毫不遲疑地撕下了那代表官方程序卻掩蓋著罪惡的封條,用力推開了沉重的木門。
宅院內,一片死寂。草木依舊,卻因無人打理而顯凋零,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混合著塵埃與淡淡藥味的沉悶氣息,仿佛還殘留著昨日那場“急病”帶來的恐慌與絕望。
狄仁傑率先踏入,曾泰緊隨其後,千牛衛兵士們則訓練有素地散開,開始分區搜查。
宅邸內部陳設簡潔,透著文官特有的清貧與風骨。客廳、臥房皆被翻動過,雖然事後被大致恢複原樣,但以狄仁傑的眼光,依舊能看出倉促整理的痕跡。顯然,昨日那些冒充京兆府的人,已經進行過一遍搜查。
“恩師,看來對方已經搜過一遍了。”曾泰低聲道,語氣中帶著擔憂。
“無妨。”狄仁傑目光銳利,緩緩行走在廊道間,指尖拂過廊柱、牆壁,“他們時間倉促,又要掩人耳目,未必能搜得徹底。更何況,梅老丞與蘇文瑞皆是心思縝密之人,他們藏匿東西的地方,絕非尋常所在。”
他徑直走向位於宅院最深處的書房——“青霞齋”。
齋門虛掩,推開時發出“吱呀”輕響。書房內,書架傾倒,書籍、卷軸散落一地,一片狼藉,顯然是搜查的重點區域。文房四寶被掀翻在地,墨跡汙染了地麵的青磚。
狄仁傑站在齋中,環視四周。他的目光掠過那些被粗暴對待的典籍,掠過被撬開又隨意丟棄的文具盒,最終,定格在北麵牆壁上懸掛的一幅水墨畫上。
畫作描繪的是《南山四皓圖》,筆法蒼勁,意境高遠,乃是前朝某位名家的手筆。畫作本身並無出奇,但狄仁傑注意到,在這滿室狼藉之中,這幅畫卻懸掛得異常端正,畫軸上下沒有一絲歪斜,與周遭的混亂格格不入。而且,畫軸下方的牆壁上,有一小塊區域的灰塵痕跡與其他地方略有不同,似乎經常被觸碰。
他走上前,小心地掀起畫作。後麵是平整的牆壁,並無異樣。他用手輕輕敲擊畫作後方的牆壁,聲音沉悶,是實心的。
難道判斷錯了?
狄仁傑微微蹙眉,並未放棄。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幅畫本身。畫軸是普通的梨木,但兩端軸頭卻似乎比尋常畫軸稍顯粗大,且打磨得異常光滑。
他心中一動,伸出雙手,分彆握住畫軸的左右軸頭,嘗試著輕輕旋轉。
“哢噠。”
一聲極輕微、幾不可聞的機括聲響從右側軸頭傳來!有門!
狄仁傑屏住呼吸,緩緩用力,將右側軸頭逆時針旋轉了約莫半圈。隻聽又是一聲輕微的“哢噠”聲,仿佛什麼鎖扣被打開了。
他放下軸頭,再次用手去推那麵牆壁。這一次,原本看似嚴絲合縫的牆壁,竟無聲無息地向內滑開了一道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一股帶著陳年墨香和塵埃的涼氣從縫隙中透出。
密室!這“青霞齋”內果然彆有洞天!
“恩師!”曾泰又驚又喜。
“噤聲。”狄仁傑低喝一聲,示意曾泰和跟進來的千牛衛兵士保持警戒。他從身旁兵士手中接過一盞氣死風燈,當先側身進入了密室。
密室不大,僅如尋常人家的耳房,但四壁皆是厚重的青石砌成,顯然是為了防火防潮。室內隻有一桌一椅,以及靠牆放置的幾個樟木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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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麵上,一盞油燈早已油儘燈枯,旁邊整齊地擺放著幾冊書卷和一摞信件。狄仁傑快步上前,拿起最上麵的一冊書卷翻看。這並非書籍,而是一本手工謄錄的賬冊!裡麵詳細記錄了數年間,通過漕運網絡,以各種商號名義轉運的、與官方賬目完全對不上的物資數量、時間、節點,其中就包括那些被繳獲的弓弩甲胄!其記錄方式,與蘇婉清鞋底密信上的代號數字完全吻合,隻是更為詳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