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沈烽放好拖鞋，帶著一種總算彌補了重大失誤的虛脫感和強烈的競爭意識衝回廚房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林傑背對著他，正用一把小勺極其精準地搗碎牛油果泥，旁邊的燒水壺發出輕微的嗡鳴，烤箱亮著溫暖的黃燈。
而島台中央，他之前特意“好心”留下的、屏幕還亮著的十分鐘營養奶昔食譜平板，像個被遺棄的傻子一樣立在那裡。
一股邪火“噌”地直衝沈烽天靈蓋，“林傑！你他媽……”他下意識就想怒吼，聲音剛拔高，猛然想起客廳裡的江妍，硬生生把後麵的話憋了回去，臉都憋紅了，他衝到島台邊，壓低聲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冰碴，充滿了鄙夷和憤怒：“廢物！就會耍這種心眼？有本事你自己動手從頭做到尾啊！拿個破平板糊弄誰呢？”他一邊低聲咒罵，一邊粗暴地抓起那個礙眼的平板，手指帶著泄憤的力道，狠狠地把林傑那個“奶昔方案”劃掉！屏幕瞬間切換。
他根本不屑於去看林傑在搗鼓什麼“高級貨”。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點開一個界麵樸素的家常菜譜大全app，圖標都有些過時了。他憑著記憶，快速搜索著那些熟悉的名字——西紅柿炒雞蛋，醋溜土豆絲，清炒時蔬……這些菜名，像一把把生鏽的鑰匙，瞬間捅開了記憶的閘門。
十年前……那個小小的出租屋廚房裡，總是飄著這些家常菜的香氣。
係著圍裙的江妍，一邊哼著不成調的歌，一邊利落地翻炒，回頭瞪他一眼：“彆玩手機了，洗手吃飯！”而他呢？多少次，眼睛盯著電腦屏幕上的k線圖或者合同草案，敷衍地應著馬上，直到飯菜的熱氣散儘，變得冰冷……
一股巨大的酸澀和懊悔猛地湧上心頭，堵得他喉嚨發緊，他用力眨了眨眼，壓下那股濕意，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贖罪般的狠勁，點開了西紅柿炒雞蛋，的詳細步驟。媽的，就從最簡單的開始，這次，換他來做。哪怕做得像狗屎，也得做。
江妍看著腳邊那雙柔軟厚實的拖鞋，又瞥了一眼沈烽放拖鞋時那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蠢樣子，心裡的氣總算徹底消了。
她慢悠悠地彎腰，把腳套進拖鞋裡。溫暖的羊絨包裹住冰涼的腳趾，帶來一種久違的、屬於人的舒適感。
她站起身，活動了一下依舊有些僵硬的腰腿，像隻慵懶的貓，慢悠悠地晃到客廳那張巨大的、線條冷硬的沙發前，把自己陷了進去。
沙發很軟，但依舊帶著這棟房子特有的冰冷氣息。
她拿起茶幾上的遙控器，隨手打開了那麵占據整麵牆的巨大電視屏幕。
屏幕亮起，播放著吵鬨的綜藝節目。她麵無表情地切換著頻道，最終停在一個美食紀錄片上——純粹是覺得畫麵顏色比較順眼。
然後，她的目光落在了沈烽剛才匆忙中扔在沙發扶手上的手機，屏幕還亮著，鎖屏界麵是某個極限運動的抓拍，她順手拿了起來，指紋解鎖居然還錄著她的？她挑了挑眉，解鎖後手指習慣性地劃開屏幕，點開了那個熟悉的短視頻app。
大數據推送的，依舊是三年前她愛看的那些——萌寵、搞笑段子、旅行vog……一個關於貓咪試圖跳上冰箱卻摔了個四腳朝天的視頻彈了出來，貓咪那懵逼又倔強的小眼神，配上誇張的音效。
“噗嗤……”一聲極其輕微、卻無比清晰的笑聲，毫無預兆地從江妍口中逸出。
那笑聲很短促，帶著點沙啞，卻充滿了久違的、真實的愉悅，像一顆小石子投入了死寂三年的深潭，漾開了一圈微小的漣漪。
這笑聲，如同帶著魔力的電流，瞬間穿透了廚房裡彌漫的無聲硝煙和鍋碗瓢盆的細微碰撞聲，精準地鑽進了兩個男人的耳朵裡。
沈烽正笨拙地磕著雞蛋，蛋殼掉進碗裡大半，他手忙腳亂地往外挑，聽到那聲輕笑，他捏著蛋殼的手指猛地一頓，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緩緩抬起頭，布滿汗水和蛋液痕跡的臉上，那雙總是帶著戾氣或焦慮的眼睛裡，瞬間湧起巨大的、難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種幾乎要將人融化的暖意，那笑聲……是妍妍的！
是真實的，不是幻覺，不是木偶，胸腔裡某個凍結了太久的地方，仿佛被這笑聲狠狠撞了一下，發出碎裂的聲響，一股滾燙的熱流瞬間湧遍四肢百骸，他低下頭，看著碗裡狼藉的蛋液，突然覺得連挑蛋殼的動作都充滿了意義，他更加專注地、近乎虔誠地繼續手上的動作，笨拙卻無比認真。
林傑正用極其精準的動作將搗好的牛油果泥均勻塗抹在剛剛烤好、散發著麥香的吐司片上，那聲輕笑傳來，他握著小勺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鏡片後的目光瞬間變得極其複雜——震驚、一絲難以言喻的觸動、還有……一種被這純粹笑聲照亮的、深藏心底的、名為渴望的東西，他下意識地看向客廳的方向，雖然隔著吧台什麼也看不見，他緊抿著唇，收回目光，落在手中的吐司上，他拿起旁邊的研磨瓶，極其精準地、多撒了一點點海鹽和黑胡椒，然後，他端起那杯剛剛衝好的、散發著溫暖薑糖氣息的蜂蜜薑茶，連同那兩片精心製作的吐司，步伐沉穩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走向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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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裡，兩個男人沒有對話，沒有眼神交流。但空氣中彌漫的緊張競爭和彼此怨懟，卻在那一聲穿越了漫長時光隧道、重新響起的真實笑聲中，如同陽光下的薄霧，悄然消散，無影無蹤。隻剩下一種無聲的默契，催促著他們更快、更好地完成手中的任務。
十年的糾纏，七年的尋找，三年的囚禁與折磨，那刻骨的恨意與怨毒，終於在這一刻，在這棟冰冷的彆墅裡，被一聲沙啞卻真實的輕笑，徹底滌蕩乾淨，化作了塵埃。
江妍那聲短暫而真實的輕笑，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無聲卻強烈地擴散開來。廚房裡，兩個男人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隨即又被注入了雙倍的能量。
沈烽感覺心臟被那笑聲狠狠攥了一下，又猛地鬆開，血液奔流帶來一種眩暈的暖意。
他低頭看著碗裡狼藉的蛋液和頑固的蛋殼碎片，非但不覺得挫敗，反而生出一種近乎神聖的使命感。
他更加笨拙卻無比專注地挑揀著，每一個動作都帶著小心翼翼的虔誠。
西紅柿切得大小不一，熱油濺起的星點燙在手背上，他也隻是皺了皺眉，目光始終黏在鍋裡逐漸軟化的番茄上，仿佛那是世間最精密的儀器。
他腦海中隻剩下一個念頭：做出她以前愛吃的味道，用這最樸素的煙火氣，把她從那冰冷的機械世界裡徹底拉回來。
林傑端著那杯溫熱的蜂蜜薑茶和兩片塗抹均勻、點綴著海鹽黑胡椒的牛油果吐司，步伐比平時快了一分。鏡片後的眼神深邃難辨，那聲笑像一把精巧的手術刀，精準地刺破了他某種堅固的防禦。他走到沙發邊，將托盤輕輕放在江妍麵前的茶幾上，沒有像以往那樣試圖靠近或掌控，隻是維持著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
“剛恢複，喝點暖的。”他的聲音低沉平穩，聽不出太多情緒，但刻意收斂了慣有的那種掌控欲，顯得……甚至可以說得上溫和。他將托盤又往前推了半寸，金色的薑茶在杯中氤氳著熱氣，混合著蜂蜜的甜香和薑的辛辣，溫暖的氣息撲麵而來。
江妍的目光從手機上那隻蠢貓身上移開，落在了托盤上。她沒看林傑，隻是伸出指尖，輕輕碰了碰溫熱的杯壁。那真實的溫度順著指尖蔓延，讓她微微蜷縮了一下腳趾——那雙沈烽剛拿來的羊絨拖鞋溫暖地包裹著她。她沒說話，也沒立刻去喝，隻是任由那暖意包裹著手指。
就在這時，沈烽也端著盤子出來了。他的動作遠不如林傑從容，盤子裡的西紅柿炒雞蛋賣相實在稱不上好——番茄有些糊邊，雞蛋碎塊大小不一，湯汁顯得有點多。
他臉上還沾著一點油星，額角有細密的汗珠，眼神卻亮得驚人，帶著一種近乎獻寶般的緊張期待。他快步走到沙發前，看到林傑已經捷足先登放了東西，眉頭本能地一蹙，但看到江妍指尖觸碰茶杯的樣子，那點不快又迅速被更強烈的情緒壓了下去。
他學著林傑的樣子，也把盤子放在茶幾上，就放在薑茶和吐司的旁邊。兩樣食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邊是實驗室般精準的溫暖與營養，一邊是煙火氣十足卻略顯狼狽的家常味道。
“妍妍，嘗嘗這個？”沈烽的聲音有點乾澀，帶著不易察覺的輕顫，他拉開江妍另一側的單人沙發椅，卻沒有立刻坐下，隻是緊張地看著她“我……我按你以前的方法做的，可能……可能沒你做的好。”
江妍終於抬起眼，目光平靜地在兩個男人臉上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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