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一會就開飯了,飯菜比平日豐盛了不少,校長倒也沒客氣,直接坐在了上首,大舅褚亞青陪坐一邊,永昶坐在了下首,專責倒酒。大舅笑著對永昶說,今天你不白倒,等會你就知道了,不過等會你得敬酒,來先滿上,永昶你也倒滿,喝點。
三杯酒下肚,永昶才知道校長下午的談話大有用意。校長點著永昶說,外界傳的沸沸揚揚,說你跟梅老師處對象,有沒有這回事?
永昶矢口否認,紅著臉辯解。
大舅看永昶這樣實在,笑說,彆解釋,越描越黑,校長沒彆的意思,想給你做媒呢。
永昶的臉唰一下紅了,像雞冠子般。這近乎晴天霹靂的消息幾乎把永昶打暈,千思萬想永昶也沒想到校長和舅舅有如此的心思。永昶的心幾乎要跳出來,胸口湧動著一股說不出的感覺,就像千層浪齊齊湧上來,幾乎要把他淹沒,這種感覺隻在第一次下水遊泳的時候有過,為此記憶深刻。
校長的意思很簡單明了,既然彼此有意,就沒必要藏著掖著,那就正大光明的談婚論嫁,省得彆人說三道四,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是自古以來傳下來的規矩,該娶不娶有問題,該嫁不嫁也有問題,校長把酒杯一墩,我看就這樣說了,兩全其美的事,這事我來說,我覺得梅祖耀那個老板板還是得賣我麵子的。
褚亞青大拇指一伸,你看,誰不知道你王校長是個麵子人物,有你出馬,炮打炮來,這個媒要是說成了,我管你三天大鯉魚,讓你吃到吐。
王校長連連擺手,彆給我戴高帽,成不成得看人梅家,該成的姻緣棒打不散,不該成的綁上也不成,強扭的瓜不甜麼,三天大鯉魚才多點呀,我又不是吃不起,我要吃就吃永昶的大鯉魚,謝媒的大鯉魚,永昶你說是不是?
永昶臉一紅,卻也應了聲是。
永昶的態度令校長很滿意,他點著紅燒鯉魚道,要是真成了,這四個鼻孔的大鯉魚我得敞開了吃。大舅笑著回道,好像跟你沒吃過我家的大鯉魚似得,你自己憑良心說說,你吃的大鯉魚沒有一獨輪車也得有一挎籃不是。校長嘿嘿笑,順勢挑起魚眼慢慢放進嘴裡,一副愜意的表情。
大舅褚亞青派人把妹妹接到敏河,因事先沒說什麼事,一聽說去敏河有事,苗褚氏嚇了個半死,以為永昶出什麼事情了,待看到來人舉止不像有事的樣子,這才懷懷呼呼上了馬車。駕車的是個年輕的小夥子,自稱小石,是姓石還是小名,苗褚氏倒沒問,就問大亮呢,小石愣了一下才說,身體不好,又說,就是因為大亮大爺身體不好,才由他來接小姑奶奶。有這一句,苗褚氏才明白感情這小夥子是近門的侄孫。依據小夥子的麵目,苗褚氏猜出小石是誰家的孩子,就叫著他爹的名字問可好。小石顯然吃了一驚,倒也實話實說還行,又補充了一句,莊戶人家,有吃有喝就行。從這一句話,苗褚氏立馬判斷眼前的小石是個跟大亮不一樣的人,相較於大亮的老實,這個小石多了一點狡黠。
剛踏上下馬石,門旁的家丁立馬過來,幫著小石把苗褚氏攙下了馬車。苗褚氏笑著說,自己來自己來,還是被四隻有力的胳膊攙扶著上了台階。門裡,大嫂早已迎了過來,笑吟吟地說,這我可得恭喜他姑了。苗褚氏一頭霧水,也笑著回說,嫂子這從何說起,我有什麼值得恭喜的,不像你,有生意有買賣的,兒孫一幫。
姑嫂倆坐定後,下人上過茶水點心,嫂子這才把王校長給永昶說媒一事說了,又說,你沒見那個叫梅蘭的妮多俊,眼眶子高著呢,以前給說了多少,一個沒看上,嗷,忘了給你說了,她跟永昶一個學校,都是先生呢,前幾天風言風語說咱家永昶跟梅老師經常在一起,這不,閒話就多了,他大舅一聽說,乾脆促成他倆多好,省的落閒話,昨晚上校長自告奮勇去說媒,我估摸著八九不離十,你說是不是喜事?
當然是喜事,還有什麼比這再喜的事呢,苗褚氏當場激動的眼眶濕潤,一時,酸甜苦辣一起湧上心頭,這個是她一路上未曾料到的,隻顧一門心思往孬的方麵想了,未曾想天上掉下來個大喜事,這怎能不令她心花怒放。
校長還沒進屋就嚷著趕緊買魚,大鯉魚。無需說,事情比較順利。坐定後,校長就把去梅家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校長說,這事基本上定盤子了,最遲晚上回話,不過我覺得不敢說百分百,十拿九穩應該不是問題。
校長登門,顯然不是小事。梅賬房的女人以為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忙不迭地叫男人,誰知走得急,差點被門檻絆倒。梅賬房對這個跟了自己幾十年的女人又氣又憐,說了多少遍也改不了的沉不住氣。梅賬房還未掙紮著起身,校長已進了屋。校長也沒客氣,拉了凳子就坐在了床邊,起先問候了梅賬房的身體,又扯了一會閒篇,這才把事情扯上了正題。
梅蘭一直是梅賬房的驕傲,長大後卻成了他的心事,尤其他病倒之後,這種心事尤甚,簡直比運河的水還深還長。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眼看著二十的梅蘭橫挑豎挑,沒一個入眼的,梅賬房真是又急又氣又無奈,背地裡直歎氣,這個閨女眼皮子忒高了。梅賬房酒後消愁,跟女人絮叨,騾子大了馬大了值錢,人大了不值錢啊。年齡大是一種大,眼眶子高也是一種大,女兒就是看不上一般的莊稼漢,這都理解,畢竟她念過多年的書,算是個先生,可是,也有不是莊稼漢的小夥,人有人個有個的,女兒一個都沒看中,這頗令梅賬房兩口子頭疼,質問女兒,到底要個什麼樣的,女兒倒是不急不躁,大言不慚地說,不要你們問,千裡有緣一線牽,真是皇上不急急太監。這是什麼話,梅賬房兩口人讓氣得半死,活過來後又互相安慰,女大不由娘,隨她去。有時候,他甚至後悔,當初不該把女兒送徐州念書,否則也不會有現在的愁腸。梅賬房病倒後,女兒的親事成了縈繞在心頭的一個結,明知道自己的病無望治愈後,女兒的終身大事成了梅賬房揮之不去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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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治不愈的疾病讓纏綿床榻的梅賬房有了不一樣的想法,他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在死之前落實女兒的終身大事,否則他會死不瞑目。背地裡,他讓女人找了媒婆,踅摸了幾家人家,無一例外,一聽說女方是梅家的女先生,全都打了退堂鼓,話說得倒好聽,配不上。配不上,卻不彈弦子,對於梅家來說,名聲是好聽,但不實惠,尤其作為老爹梅賬房來說,還是瞎子點燈白費蠟。
王校長的到來就像一盞明燈,瞬間照亮了梅賬房蒼白的臉,他當即決定,隻要女兒沒意見,事情越快越好。王校長笑著說,你女兒應該沒意見,但是,你這個當爹的話還是很重要的。梅賬房立馬表態,有你校長做媒,那是板上釘釘的,不信你還能信誰?這話說得校長熱血沸騰,打包票,一切事情包在他身上,若是不滿意,拿他試問。
褚亞青去徐州城進貨未歸,苗褚氏做東宴請王校長,從醉白樓叫的菜,四碟八碗送到褚家。苗褚氏的豪爽驚了王校長,謙讓一番落座後,王校長不由恭維道,都說大妹子巾幗不讓須眉,如今一見,真是名不虛傳。
苗褚氏壓製不住的喜悅全表現在臉上,她客氣道,可沒有校長說得那麼好,今天咱不客氣,我大哥不在家,今天借花獻佛,在我大哥家宴請王校長,第一,謝謝你對我家永昶的照顧,第二,感謝你張羅著給我家永昶說媳婦,來,王校長,我先乾為敬。說著,苗褚氏一仰脖子,一盅酒全乾了。
校長也是個豪爽之人,看苗褚氏如此爽氣,同時也激發了他男人的豪情,二話沒說,也一揚脖子乾了。大嫂倒笑了,說你們這種喝法我可不敢,說著輕輕抿了一口,接著讓侍立一旁的丫環倒酒。
一場酒喝得天昏地暗,到傍晚才結束。送走校長後,苗褚氏吐了個稀裡嘩啦。大嫂拍著她的肩膀叨叨,你說你喝弄多乾嘛,你看多難受。苗褚氏吐著,心裡卻明鏡一樣透亮,她往後擺著手說,嫂子,我高興,真的,喝吐了我也高興,你知道,為了永昶我操了多少心嗎。嫂子笑笑,接過丫環遞過來的水給苗褚氏漱口。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哥都給我說過,可是,你再高興,也不能喝這麼多,多傷身子,來來,趕緊歇歇,讓春秀給你熬碗綠豆湯喝,解解酒。苗褚氏拉住嫂子的手,等兒媳婦娶進門,我也得好好敬嫂子兩個酒,你和我哥替我操不少的心,我心裡都有數。嫂子笑說,你看你說的,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來,趕緊躺了,不耽誤咱倆拉呱。
黃昏時分,永昶跟大舅一塊進了家,看到母親,永昶愣了一下,問,娘,你什麼時候來的?苗褚氏笑著看著永昶,你大舅叫人接我來的。永昶想到了校長跟自己說媒的事,臉立馬紅了。這一點被大舅看到了,調笑說,看,看,我大外甥臉紅了。
晚飯還沒開始,校長笑眯眯地進來了,他踱著方步,倒背著手,慢慢悠悠地,像逛街,褚亞青立馬知道事情有眉目了。果真,沒等彆人問,校長就開了口,說的卻不是大家期待的事情。他說,大妹子,說實話,我真是服了你了,這大半輩子,還真沒有哪個人能把我灌醉,剛才差點出酒。苗褚氏笑著回道,那還不是沒出酒麼。校長擺擺手,彆提了,我以為我能撐到家,結果走半路就不行了,涼風一灌,出酒了,哎呀,我是不行嘍,老了。
褚亞青奚落道,你不是怪能喝來,咋喝不過一個女流之輩?
校長擺擺手,不拉這個了,先說說晚上還能喝不?
問的當然是苗褚氏,她笑笑,舍命陪君子。
校長一伸大拇指,大妹子,就憑你這句話,咱得再擺場,正好,褚大東家也回來了,最最重要的是。說到這裡他賣了個關子,住嘴不說了,大模大樣地翹起了二郎腿,兩根指頭做了個剪刀的形狀,他是要煙抽。
褚亞青立刻明白了校長的意思,從抽屜裡拿出一盒老刀牌香煙扔了過去,你平時一根不抽,一旦喝多酒了,你是非抽不可,你說你哪來的勁啊。褚亞青邊說邊搖頭,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沉痛表情。
校長抽出一根,接過褚亞青遞過來的洋火點燃,狠狠抽了一口,長長地吐出一串煙圈,才慢悠悠地說,梅家回話了,沒意見。
王校長準備的一番說辭根本沒派上用場,酒後回到家裡,他休息了片刻,起來後洗漱一番,拿起二胡拉了一通,算計著時間,梅老師該放學了,就整整衣裝慢悠悠去了梅家。一向爽朗的梅蘭見到校長進門,卻是臉一紅,上了一杯茶後躲到了裡屋再也不出來了。校長知道有門,這說明她爹梅賬房已經跟她溝通過了,是以,見到她躲了起來。這樣一想,校長的心情立馬大悅,沒等他開口,梅賬房卻先說開了,自然是同意。
好事多磨,姻緣一到,水到渠成。這是苗褚氏所能想到的詞。近兩年來,為了永昶的親事她是殫精竭慮,求爺爺告奶奶,費勁了心思,搭儘了臉麵,到最後一事無成,沒想到否極泰來,不費力氣,永昶的親事竟然在極短的時間內有了眉目。苗褚氏當即表態,即日即可傳啟。
梅賬房極會算賬,而且百密無一疏,為此得了一個鐵算盤的綽號。當王校長把男方家裡的條件說於他聽時,他腦子裡想的卻是女兒的想法。對於這個鄰裡口中的女先生,梅賬房除了驕傲就是無奈。自小乖巧好學的女兒自打當了先生後,有了自己的主見,對於他的話愛聽不聽,尤其在她的終身大事上,表現得近乎執拗,彆人的一句話也聽不進去說多了門一關,誰也不理。女大不由娘,更不由爹,梅賬房隻有乾憋氣的份。好在除了女兒的終身大事上他說的不算外,其餘的倒也沒怎麼拂他的意,特彆是他病倒之後,那份孝順更是沒的說,所掙的薪水也是如數上交,沒有丁點的截留。臥榻半年之久,少了家長裡短的絮叨,梅賬房的信息卻不曾遺漏,尤其有關女兒的傳言,斜風潲雨的總能聽到一些,那些傳言讓梅賬房寢食難安又無法言說,他當然相信自己的女兒,可是也暗暗為女兒擔憂,他知道人言就是把刀子,刀刀見血,尤其女孩子家,若是名聲壞了,找個好人家就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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