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家莊的新媳婦進門,曆來沒有公婆婆婆大模大樣坐著等兒媳婦改口的。莊戶人家沒有那個閒錢,也沒有那個必要,改口不改口的都得改,不給錢也得改,這是規矩。以往的一拜天地二拜父母純粹走個過場,沒有哪對公婆好意思坐在大庭廣眾之下接受新媳婦的跪拜,都嫌臊的慌。苗褚氏大馬金刀坐在椅子上等著新娘子跪拜的時候,引來一陣哄笑。有開玩笑的喊著嬸子,腰板挺直點,有的大聲問紅包準備好了麼。苗褚氏不言語,笑意盈盈地端坐著,宛如平日的溫和。
新娘子被永昶牽著手站在臨時擺放的供桌前的時候,一院子的人嘰喳開了,都在納悶紅蓋頭下的新媳婦長得什麼樣。永昶的老表捏著紅紙一臉的壞笑,似乎心裡頭想著怎麼捉弄永昶一把。老表老表,見麵就搗,有這樣的機會,豈能錯過。永昶倒是落落大方,跟在敏河判若兩人,他抬頭看看瓦藍的天空,衝老表喊,時候不早了,開始吧。引來一陣哄笑,人群裡有人喊,新女婿急了,急著入洞房呢。人群一陣哄笑。永昶不急不躁,衝老表說,你要不行換人,念個結婚典禮還磨磨唧唧。老表一仰手裡的紅紙說,你來你來。苗褚氏扭頭對侄子說,彆跟你老表搗了,開始吧,那邊還等著開席呢。
苗褚氏不是一般的婆婆。她大模大樣的坐著,當頭的陽光照在她略施粉黛的臉上,使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了許多。放眼整個苗家莊,像她一般敢坐著接受新媳婦跪拜的她是獨一個。二拜父母的時候,她欣欣然接受了兒子兒媳的跪拜,並掏出早已準備好的紅包,塞到了新媳婦的手中。蒙著蓋頭的新媳婦倒是沒客氣,大大方方叫了一聲娘。苗褚氏那個樂呀,響亮地回了一聲哎。有人起哄讓新媳婦再喊,喊了還有紅包。永昶的老表也跟著加綱,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以後喊沒錢了,再喊,你婆婆有錢給你。新媳婦果真又喊了一聲娘。永昶站在一邊哭笑不得,心想,你真實在呀,見錢眼開呢。又往母親看去,怕她拿不出多餘的紅包,出醜。誰知道苗褚氏響亮地又哎了一聲,胳膊一伸,人們看到她雪白的手臂上一個閃著綠色光芒的鐲子。苗褚氏落落大方,沒打愣直接抹了下來,拉過兒媳婦的胳膊,直接戴了了上去。新媳婦就覺得手上一緊,胳膊上一涼,縮回手臂一看,手腕處多了一個綠色的鐲子。那鐲子綠盈盈的,像一汪秋水,襯著自己白皙的手腕,好看極了。憑感覺,這鐲子價值不菲,隻這一下,新媳婦梅蘭一下子喜歡上了婆婆。
苗褚氏傳給兒媳婦的鐲子還是她姥娘傳給她的,這鐲子有多少年了,姥娘當初也說不清楚。那個澗頭集大財主家的大小姐隻記得她的爺爺是個告老還鄉的知府,,喜歡在自家的小花園裡搖頭晃腦地讀聖賢書,一條灰白的辮子像老舊的白布條甩來甩去,甚是好玩。至於傳給她的鐲子是個什麼來路,爺爺沒說。倒是鐲子經過歲月的浸淫依然青翠如初,渾身泛著綠油油的光。一次赴宴的時候,遇到一個做玉石生意的親戚,見到她腕上的鐲子,端詳了半天,這才咂咂嘴說好東西,是什麼暹羅的翡翠,價值連城。暹羅是哪裡,她不知道,但價值連城卻懂了。她縮回手說,什麼價值連城不連城的,無非一個物件,姥娘給的,隻是個念想。確實隻是個念想,日子還沒過到要變賣鐲子度日的地步。平日裡苗褚氏沒拿它當好東西,但知道那是姥娘的情誼,於是保存的小心翼翼,唯恐磕了碰了。如今兒媳婦進門,苗褚氏覺得傳給她也是不錯的選擇,更能顯示她這個婆婆的大度跟對她的指重,畢竟不是所有的婆婆都那麼大方。
永昶老表臨時加進的節目讓新婚典禮進入了高潮。他煞有其事地念著,請新郎新娘介紹戀愛經驗。永昶連連擺手,哪有什麼自由戀愛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表說我怎麼聽說你們是先自談的,然後才請的媒人。永昶連連擺手,沒有的事。永昶老表一副無賴的表情,雙手抱著肩膀斜眼看著牆外的樹梢。沉默中,永昶的手被梅蘭抓住,就聽梅蘭壓低聲音說,你就咬住不說,愛咋地咋地。
人群安靜了下來,都拿眼盯著永昶,看他怎麼說。這樣新奇的鬨新媳婦的法子苗家莊的人還第一次聽說,自由戀愛更是個新鮮名詞,不經過媒人還能自談,頭一次聽說。
永昶沉默不語,臉上帶著淡淡的笑,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人群裡有人起哄,說麼,說完就完了,怕啥。永昶扭過頭,衝聲音的來處說,有什麼可怕的,就是王校長給說的媒,不信你問王校長去。王校長是誰,在哪,誰知道,隻好噤了聲,拿眼去看供桌前的永昶老表。老表知道永昶的脾氣,他若是不想說話,誰也沒招,隻好長歎一聲,不說不說吧,抱一下可以吧。永昶很爽快地答應道,可以,然後快速地抱了梅蘭一下。人群一陣哄笑,在永昶老表拉著長腔入洞房的聲響裡,簇擁著新郎新娘入了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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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家剛開席,大門口就圍過來幾個要飯的,拄著棍拿著碗,一人一句的數來寶把看熱鬨的逗引得哈哈大笑。一段數來寶唱過,年紀大一點的就開口要吃的。門口幫忙的永昶的本家做不了主,找郭修謀商量,郭修謀很不屑地說,一人盛碗剩菜湯一個饅頭完事,這幫要飯的,鼻子還怪靈來,望風而動啊。老周接口道,蝦有蝦路,魚有魚路,誰也不知道他們從哪得得信,搞不懂。
永昶的本家三哥得了郭修謀的話舀了一瓢剩菜湯,又拿了三個大白饅頭就去了,不一會回來了,手裡原樣端著剩菜湯和三個饅頭。
郭修謀咦了一聲,一臉的問號。永昶的本家三哥一臉的火氣,罵罵咧咧,問過後才知道,三個要飯的嫌給的食物太孬,剩菜剩飯,不樂意,非得要跟席地一樣的菜一樣的熱饅頭。討飯還嫌涼,哪有這樣要飯的,不吃拉倒。永昶的本家三哥急乎乎回來了,呼一下,把剩菜倒進了缸裡。
替主家辦事是執喜的本分,郭修謀覺得必須自己這個總執喜的出麵了,他彈彈手中的煙灰,說了句我去看看就往外走。還未走到門口,就聽到門外一片嘈雜,一個公鴨嗓子大呼大叫,給碗剩菜,誰吃,真摳門。郭修謀笑了,這幫要飯的也太拿自己當盤菜了,能給碗剩菜饅頭就不錯了,還挑剔,這是什麼要飯的,還想吃霸王餐?這樣想著,就到了門口,烏泱泱的人群中間三個要飯的,兩個睡在地上,一個站著,拄著棍子捧著碗,卻沒有一點要飯的樣子。郭修謀使勁咳嗽了一聲,人群安靜了下來,本村的人都拿眼看著郭修謀,看保長怎麼處理三個蠻橫的乞丐。
討飯還嫌涼?郭修謀問,不怒自威的眼光掃視了三個乞丐一眼,最後落到站著的乞丐身上。
乞丐顯然看出來郭修謀不是一般的人,討好地笑笑,立馬來了一段數來寶,全是誇讚主家的闊氣大方。郭修謀知道要飯的把自己當成主家了,手很有氣勢地一揮,阻止了要飯的繼續唱下去,院子裡剛剛開席,他可沒有閒心聽什麼數來寶,再說他不是主家。說,想要什麼?
要飯的一愣,顯然沒料到郭修謀這麼爽快,眨巴了兩下眼睛,又看看地上躺著的兩個同伴,一臉討好的表情,說,一人五個銅板,飯菜隨便。
郭修謀幾乎笑出聲,這哪是要飯啊,簡直就是訛詐,五個銅板,喝全莊的喜禮才兩個銅板,窮迷了?確定?郭修謀問。待得到肯定答複後,郭修謀一甩袖子走了,留下一句,等著,就徑直去找苗褚氏。執喜的幫忙沒得說,卻沒有替主家墊錢的道理。既然剩菜剩飯不要,口口聲聲隻要銅板,郭修謀就沒必要攬這個胡蘿卜蒿子了,畢竟他隻是個幫忙的,錢的事他做不了主。
苗褚氏愉快的心情立馬被破壞了,郭修謀的話讓她怒不可遏,還有這樣的要飯的,這哪是要飯啊,擺明的來吃大戶來了。剛站起身,苗褚氏轉念一想,兒子大喜的日子,萬不可多事,不就十五個銅板麼,給他們。於是就進了裡屋,拿出十五個銅板交到郭修謀手上,大哥,你辛苦下,也彆說他們,打發走完事。郭修謀轉身剛要走,褚亞青進了門,問妹妹外邊出了啥事,鬨哄哄的。苗褚氏簡單把事說了,完了說,你彆問了,我讓郭大哥去,小事。褚亞青哦了一聲,似乎來了興致,從郭修謀手中要過銅板,說我去看看,就出了屋子。
令苗家莊的人吃驚的一幕出現了,適才還一副八不買乎的乞丐,看到永昶的大舅,撒腿就跑,跑得比兔子還快,一個甚至跑掉了一隻鞋子也顧不得撿,一溜煙沒影了。褚亞青倒是愣了,沒來及看清人臉,自己一句話還未說,三個要飯的就跑遠了,顯然是躲著自己。這是什麼情況?難道認識我?褚亞青掂著一把銅板陷入了沉思。
當褚亞青將十五個銅板一個不少地交給妹妹時,苗褚氏的吃驚不亞於苗家莊的老少爺們,她第一個念頭,要飯的嫌少,提價碼了。兒子大喜的日子,本來滿心歡喜的苗褚氏頓時來了氣,我去看看到底什麼要把的要飯的,菜飯不要還要錢,要錢還嫌少,也太拿自己當盤菜了。褚亞青知道妹妹誤會了,攔住氣哼哼的妹妹說,不是不是,要飯的一看到我就跑了,比兔子還快,我還納悶呢,咋回事,這些銅板沒給出去。苗褚氏啊了一聲,似乎不相信,大哥竟然有這麼大的麵子嚇跑要飯的。你認識他們?她問。褚亞青搖搖頭,不認識,我連臉都沒看清。苗褚氏想了一下,也沒想出什麼道道,索性不去想了,就說不管他了,跑了就跑了,省十五個銅板,你也彆坐著了,喝茶,等會坐二排席。
喝著上好的龍井茶茶褚亞青也沒解開心頭的疙瘩。妹妹家的喜事一下子來了三個要飯的,並且結伴而來,這顯然有違常規。要飯的都是在幫的,一個占了先,另一個一定會避開,以免引起衝突。若是不巧碰到了,也是有先有後,隔開一段時間,斷不會拉幫結夥一起乞討,這也是規矩。三個要飯的結伴而來,並不在乎彆人的看法,這顯然不尋常。凡事不尋常必然有妖,至於什麼妖,褚亞青一時想不出,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三個要飯的一看到自己撒腿就跑,隻有一個可能,他們認識他,或者說怕他認出他們,為了避免難堪,索性不照麵,想必這是三個要飯的逃之夭夭的唯一理由,彆的實在解釋不通。
褚亞青有些後悔沒派人去追三個逃掉的乞丐,跟來的四個家丁可都是一頂一的棒小夥,妹妹家的大馬可是閒著的。聯想到妹妹家曾經遭過的劫難,褚亞青敢肯定,那三個乞丐不是尋常要飯的,可能說是馬子的眼線,提前踩點的。想到馬子,褚亞青又想起山南頗有名氣的馬子三節子。有人說三節子是他家原來的家丁黃三龍,褚亞青不相信,不過說這話的不止一人,褚亞青就半信半疑了。褚亞青曾經救過黃三龍的命,知曉他會些拳腳,傷好後就留其當了家丁,一月五塊大洋。褚亞青了解黃三龍的為人,不明白他咋當了馬子,還帶起了一個幾十人的隊伍。褚亞青不相信黃三龍會當馬子,他記得黃三龍是個很講義氣的人,嫉惡如仇,喜打抱不平,那樣的人會乾馬子,情理上似乎說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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