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裡那一片誇張的“禿嚕嚕”吸溜聲和此起彼伏的痛苦吞咽,自然逃不過連長郭玉傑和指導員方圓的眼睛。
連長郭玉傑慢條斯理地吃著碗裡的麵條,仿佛那驚人的鹹度對他毫無影響。
他一邊嚼著,一邊隨手掰開一瓣新蒜,丟進嘴裡,“哢嚓”一聲咬開,辛辣的蒜香似乎能暫時壓製住口腔裡的鹹澀。
他眯著眼,視線落在五班那桌“風卷殘雲”的新兵身上。
“老方,”郭玉傑用筷子點了點五班的方向,聲音不高,帶著點玩味,“瞅瞅,五班這幫小子,有點意思啊。”
指導員方圓剛艱難地咽下一口麵,聞言也咧了咧嘴,眉頭因為殘留的鹹味還微微皺著:“確實。今天下午轉了轉內務,五班最突出,疊的被子有棱有角,地板縫擦得那叫一個乾淨。”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其他桌愁眉苦臉的新兵,又看回五班,“沒想到吃個飯,也整出這麼大動靜,張維這小子……有兩把刷子。”
郭玉傑臉上露出一絲混雜著驕傲和自得的笑容,就好像是五班的“先進”是他親手調教出來的戰果:
“嘿,不愧是老子帶的兵!這執行力,這咬牙硬上的勁兒!給老子長臉!”他得意地揚起下巴。
方圓被他這句帶著強烈個人標簽的表揚逗得手腕一抖,哭笑不得地看向郭玉傑,語氣裡帶著點無奈的打趣:“連長,您這是誇張維呢,還是誇您自己呢?”
郭玉傑嘿嘿笑了兩聲,也不否認,豪邁地將碗裡最後幾根麵條一股腦劃拉進嘴裡,腮幫子鼓動著嚼了幾下。
他拿起一張餐巾紙,慢條斯理、異常仔細地將自己桌麵濺出的幾點油星擦拭乾淨。
做完這一切,他才轉過頭,臉上那點笑意瞬間收斂,眼神變得銳利而嚴肅,壓低聲音對方圓說:“去跟炊事班那幫兔崽子好好嘮嘮。告訴他們,下回還敢給我整出這種‘鹽彈’來丟人現眼,我就讓他們背著鍋碗瓢盆,來一次武裝十公裡越野!讓他們也嘗嘗自己手藝的‘滋味’!”
“是!連長!”方圓立刻正色應答,心裡清楚連長這絕不是玩笑話。
郭玉傑點點頭,不再多言,起身徑直離開食堂,背影挺拔如鬆。
方圓也迅速扒拉完自己碗裡的殘麵,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領,目光沉沉地看向炊事班操作間的方向,準備去開展一下“思想工作”。
最高長官和指導員的相繼離開,就像鬆開了韁繩。
食堂裡那根緊繃的弦“啪”地一下斷了。剛才被五班和二班帶起的“悲壯”氛圍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哀嚎和求饒聲。
壓抑已久的抱怨如同開了閘的洪水,洶湧而出。
“班長……”一個新兵哭喪著臉,對著自家班長求情,“不是我不想吃,也不是我浪費糧食,是真的……真的太鹹了!班長您嘗嘗!這吃下去,腎臟都得罷工啊!”
“對啊對啊!”有人帶頭,立刻引來一片附和。
“班長!咱們這不叫浪費糧食,是避免食物中毒!做飯做成這樣的人才叫浪費糧食吧?”
“班長……求您了,我就吃一半行不行?剩下這半碗,齁得我嗓子眼都冒煙了,真……真咽不下去啊!”
……
有第一個“求情”的,就有第二個、第三個……很快,就像燎原的星火,各個班都響起了類似的聲音。
新兵們眼巴巴地望著自家班長,眼神裡充滿了對味蕾的同情和對生存的渴望。
各班班長臉色都不好看,或皺眉,或瞪眼,各種威壓和低聲警告:“閉嘴!趕緊吃!”
“再廢話晚上加練!”
“想做三百個俯臥撐是吧?”
………………
在班長們強硬的彈壓下,抱怨聲雖然弱了下去,但並未消失,食堂裡彌漫著一種壓抑的、不甘的沉默。
然而,就在這片沉悶即將被強行吞咽下去的鹹味壓製住時,一個帶著濃重哭腔、近乎崩潰的尖叫聲猛地炸響在食堂上空:
“我不吃!我說不吃就不吃!愛誰吃誰吃!反正我咽不下去!!”
所有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六班角落。
是六班那個叫孟海的新兵。
平日裡沉默寡言,甚至有些內向,此刻卻梗著脖子,臉漲得通紅,眼淚在眼眶裡瘋狂打轉,雙手死死按在桌沿上,身體因為激動和恐懼微微發抖,像一頭被逼到牆角的小獸,爆發出驚人的執拗!
六班長趙俊的臉“唰”地一下變得鐵青!
他猛地站起來,座椅腿在水泥地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響。
他幾步走到孟海麵前,居高臨下地盯著他,眼神像要噴火:“孟海!你給我站起來!怎麼,全連幾百號人都在吃這碗麵,就你金貴?就你特殊?就你吃不下去?!”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震得王海耳朵嗡嗡響。
孟海被班長的氣勢嚇得渾身一抖,下意識想縮回去,但那股莫名的委屈和倔強又頂了上來。
他飛快地掃了一眼周圍的戰友,期望能得到一點支持,哪怕是一個同情的眼神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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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看到的隻有一顆顆低垂著、不敢與他對視的腦袋。
他的心瞬間涼了半截,巨大的孤立感將他淹沒。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絕望湧上心頭,他猛地抬起頭,扯著嗓子,帶著哭腔豁出去般大喊:
“不吃!就是不吃!打死我也不吃!!”聲音尖銳而絕望,在寂靜的食堂裡格外刺耳。
“反了你了!”趙俊氣得拳頭都攥緊了,眼看就要爆發。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食堂門口傳來一個冰冷、沉穩,卻帶著絕對權威的聲音:
“哪個班的兵?怎麼回事?”
指導員方圓去而複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