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長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又“砰”地一聲關上,震得牆上掛著的軍事地圖都微微顫動。
郭玉傑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著,顯然是氣狠了。
他幾個大步跨到辦公桌前,一巴掌狠狠拍在桌麵上,桌上的搪瓷缸子都跟著跳了起來,發出刺耳的聲響。
“張維!”郭玉傑的聲音如同炸雷,帶著難以置信的怒火直刺站在桌前、身姿依舊筆挺但明顯緊繃的人,
“我把林白交給你!是把一棵好苗子,一個未來的尖兵托付給你!不是他媽想讓你把他往死裡練,練廢他!你告訴我,你這是乾嘛呢?啊?!”
他指著張維的鼻子,手指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公報私仇?啊?!就因為他擅自救人?可那救的是誰的命?!如果四班的那個新兵蛋子出了事咱們都得玩完!”
郭玉傑氣得在狹小的辦公室裡來回踱步,軍靴踩在地磚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像鼓點敲在人心上。
“你們怎麼一個個都這麼不省心!啊?”他猛地停下,煩躁地抓了抓板寸頭,仿佛想把滿腔怒火都揪出去。
他走到窗邊,背對著張維,掏出煙盒磕出一根煙,叼在嘴裡的時候手指都有些不穩。
打火機“哢嚓”一聲,橘紅的火苗跳躍,映著他緊繃的下頜線。
他猛吸了一大口,濃鬱的煙霧瞬間將他包裹,又被他煩躁地揮散開一些。
辦公室裡隻剩下郭玉傑粗重的呼吸和煙草燃燒的細微聲響,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轉過身,臉上的怒意猶在,但更多了一種深深的疲憊和無奈。
他吐出一口長長的煙圈,看著煙霧在光影裡扭曲消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張維,”郭玉傑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濃濃的失望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惜,“你要是真心不待見林白,打心眼裡容不下他……”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盯著張維陡然抬起的臉,“我可以把他調走!立刻馬上調到彆的班去!實話告訴你,就這小子展現出來的素質,因為咱們這廟小,也就隻能留他三個月!
三個月以後,你信不信,不定多少個王牌單位、特種部隊,都得打破頭、擠破門檻地爭著搶著要他!
到時候,你後悔都來不及!”
“連長?!”一直沉默如山、麵無表情的張維,在聽到“調走”兩個字時,猛地抬起頭,臉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現出強烈的錯愕和……一絲慌亂!
他下意識地向前踏了半步,喉嚨發緊,“他……他要去哪?”
聲音裡帶著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急切和抗拒。
郭玉傑見狀,發出一聲冰冷的嗤笑:“哼!就你這個往死裡練的法子,他去哪兒不比在你這個‘閻王’跟前強?!
每天十公裡負重!仰臥起坐,俯臥撐,深蹲,平板支撐是普通新兵的三到五倍!
單杠一次超一百個起步!
張維!告你狀的不止一個班長了!
他們現在都點名要我調林白過去!
還有那後勤部的司務長,叉著腰的和我喊話要林白!
他們都說,不能眼看著一棵好苗子被你硬生生糟踐了!”
郭玉傑的聲音再次拔高,每個字都像鞭子抽在張維心上。
張維的身體明顯晃了一下。
他猛地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將所有翻湧的情緒都壓下去。
他重新挺直了脊背,目光直視郭玉傑,眉頭緊鎖,聲音艱澀卻異常清晰地吐出一句話:“連長……林白自己說的……下了連隊,他跟著我的。”
這句話他說得很慢,每一個字都仿佛有千斤重。
這不是托詞,這是他和林白之間一個無聲的承諾,一個被他用最殘酷方式對待卻從未背棄的承諾。
郭玉傑簡直被氣笑了,那笑容裡充滿了荒謬感:“他是吃飽了撐的?沒病找罪受非要跟著你張維!”
“我可告訴你,師長那網絡安全辦公室的主任姓劉的被調走了,可一直沒有補上空缺,你猜他是想要把這個位置留給誰?”
郭玉傑狠狠掐滅了還剩大半截的煙,幾步走回辦公桌前,雙手撐在桌麵上,身體前傾,目光如炬,要穿透張維的靈魂,
“今天這裡就咱倆,沒有外人!你給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告訴我,你到底為什麼這麼往死裡操練林白?!給我一個能說得過去的理由!不然,明天林白就換班長!”
巨大的壓力如同實質般壓在張維肩頭。他喉結劇烈地滾動了幾下,嘴唇抿得發白,眼神裡充滿了掙紮和痛苦。
辦公室裡安靜得可怕,空氣仿佛凝固了,隻剩下兩人沉重的呼吸聲。
終於,張維像是耗儘了全身力氣,極其艱難地張開了嘴,聲音乾澀沙啞,帶著一種沉重的疲憊和更深沉的東西:“我……連長……”
他又深吸一口氣,仿佛要汲取勇氣,“我覺得這小子……他骨子裡……太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了!”
這句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讓郭玉傑的瞳孔猛地一縮。
張維的聲音漸漸穩定下來,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他重感情,很仁義,這都沒錯!是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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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連長!他救人的時候,那種不管不顧、把自己完全豁出去的狀態……太嚇人了!太危險了!!”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後怕和一種近乎老父親般的痛心,“他身手好,反應快,可他那種下意識‘舍己’的危險傾向不改,下次遇到更凶險的情況怎麼辦?!他能次次都那麼好運嗎?!”
張維的拳頭無意識地攥緊了,指節泛白:“我也舍不得……真的連長,我也舍不得對他下這麼重的死手折磨他!”
他眼中閃過一絲痛楚,“可是……連長!越是喜歡這個兵,越是看重他這塊好鋼,才越要在他剛剛成型的時候,把他骨子裡那股‘不要命’的勁兒徹底打掉!
把他所有的潛能和極限都逼出來,讓他真正明白身體的極限在哪裡,讓他學會在絕境中依舊能控製身體、保存力量!
這是為他以後的發展打好最堅實的基礎!是為了讓他能走得更遠,爬得更高!”
張維抬起頭,直視著郭玉傑震驚的眼睛,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連長,人的性格很難改變,像烙印一樣。外人都隻看到林白救人的英勇,誇他是英雄!
可正因為他是英雄,掌聲和光環之下,誰真正在意過他那次救援後肩膀的拉傷?誰注意過他極限訓練後慘白的臉色?誰能保證他每一次都能全身而退?”
他一字一頓,聲音低沉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責任感:
“他是我的兵!”
“我要讓他成為一把既能殺敵、又能保全自己的利刃!”
“我要讓他活著救人!”
“我也要讓他……活著回來!”
這番發自肺腑、入情入理、飽含著沉重責任感和深謀遠慮的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郭玉傑的心口。
他徹底愣住了,僵在原地,眼中的怒火被巨大的震驚和突如其來的明悟所取代。
他看著眼前這個最近沉默寡言、此刻卻情緒激蕩、眼眶甚至有些發紅的漢子,胸中翻湧著複雜的情緒。
他們都有最親密的戰友犧牲在自己的腳邊!
所以他更能懂張維的情緒!
辦公室裡陷入了一片徹底的寂靜。
那句古老的智慧仿佛在空氣中無聲地回響:“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在這一刻,連長郭玉傑無比清晰地認識到:
眼前這位沉默剛毅的班長,他那看似冷酷甚至殘忍的“折磨”背後,蘊含著的,恰恰是一位班長儘他所能
給予一個最有潛力、也最讓他憂心的“新兵蛋子”,最深沉、最厚重、最不計毀譽的“計深遠”。
這份用心,這份擔當,這份超越了簡單對錯的深層責任……
唯有身為“軍中之母”的張維,能夠為林白想到這一層!
郭玉傑扶著桌角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
他目光複雜地看著張維,所有的質問和怒火,都在這份沉甸甸的真相麵前,化為了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
辦公室裡沉重的空氣幾乎凝滯。
郭玉傑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剛才那番沉重的對話耗儘了他的怒氣,隻剩下深深的感慨和一絲無力感。
他長長籲出一口氣,要將胸中的鬱結都吐出去,揮了揮手,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驅趕意味:
“你!回去吧!注意分寸!”
“分寸”兩個字,他咬得格外重,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提醒張維他默許之下的那條底線。
張維站在原地,身體依舊保持著軍人的挺拔,但雙腳卻像被釘在了原地。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嘴唇微動,似乎在掙紮著要說什麼:“連長……你剛才說……會有人來挖林白,我想……”
“你想?”郭玉傑猛地抬頭,眼神銳利得像刀子,直接打斷了張維的話,帶著幾分嘲諷和無奈,
“你什麼都不要想!想也沒用!”
他站起身,雙手撐在桌沿,身體前傾,目光逼視著張維,
“你以為林白的前途,現在還攥在你我手裡嗎?我告訴你,彆說是我,連團長都未必能攔得住那些聞著味兒就來的尖刀單位挖牆腳!金子在哪都發光,懂不懂?!”
這番話像冷水澆頭,瞬間澆滅了張維心中那一點點不切實際的奢望。
他猛地閉上嘴,下頜線繃得死緊,腮幫子微微鼓起。
是啊,他該知道的,林白的優秀,早就不是五班或者這個連隊能藏得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