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導員的哈欠也僵在嘴邊,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凝重,像兩潭深不見底的寒水。
他看著林白,目光卻如同實質般壓了過去,聲音低沉而極具分量,每一個字都敲在人心上:“林白,‘懷疑是地震前兆’這種話,可不是隨便就能說出口的。
這關係到部隊安全、地方穩定,甚至成千上萬人的性命!你要為自己說的每一個字,負全責!明白嗎?”
林白挺直了脊梁,沒有絲毫退縮。
他迎著兩位首長審視的目光,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語氣清晰而堅定:“報告連長、指導員!我明白!”
他再次將晚飯後看到的天邊詭異白光、隨後聽到的山石間持續十幾分鐘的地底轟鳴、以及剛才離開崗哨時再次清晰無比響起、甚至更加迫近的“轟隆隆”聲,事無巨細、邏輯清晰地重複了一遍。
他的敘述沒有任何添油加醋,隻有純粹的觀察和基於這些觀察的強烈不安。
最後,他直視著郭玉傑的眼睛,那雙年輕的眸子裡燃燒著一種近乎悲壯的誠懇:“連長,指導員,我無法解釋為什麼隻有我聽得見這聲音,但它真實存在!
我能斷定這就是教科書和文獻裡描述的地震前兆!我懇請首長,立即將情況上報給上級指揮部門!時間就是生命,早一分鐘預警,就可能多救無數人!”
郭玉傑盯著林白,眼神複雜。
他沒有立刻表態,而是轉向張維,聲音低沉:“張維,你剛才在哨位上。你,聽到了嗎?”
張維下意識地站得更直,臉上帶著一絲挫敗和無奈,如實回答:“報告連長!我……沒聽到。趴在地上仔細聽了,確實……沒有任何異常聲音!”
連長郭玉傑的眉頭鎖成了一個深刻的“川”字。
他沉默了一秒,忽然大步走到帳篷門口,一把掀開門簾,竟也毫不猶豫地直接趴在了冰冷堅硬的土地上!
他將整個耳朵緊緊貼向地麵,側臉壓在凍土上,屏住呼吸,調動起一個老兵全部的專注力去捕捉地底深處的聲音。
帳篷內外一片死寂。
隻有寒風掠過帳篷帆布的呼啦聲和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十秒……二十秒……
郭玉傑猛地撐起身,拍掉臉上的泥土,臉色從未有過的陰沉和嚴肅,如同暴風雨前的鉛雲。
他站起身,重新麵對林白,眼神鋒利如鷹隼:“林白!茲事體大!你要告訴我,除了你‘聽到’的聲音,你怎麼證明你說的一切是可信的?!拿什麼讓我們,讓上級相信這不是你的臆測或者幻聽?!”
林白的心臟猛地一沉。
他早料到會有此一問,立刻搬出了自己的知識儲備:“連長!《地震工程學》在地震地質和地震監測章節,明確記載了地光、地聲等現象作為重要前兆的研究依據和應用價值!
還有《地震前兆:理論與實踐》、《中國地震前兆圖集19621980)》等多部權威文獻……”
“林白!”指導員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冰冷的威嚴打斷了他,“我不要你背書!不要紙上談兵的理論!理論是死的,現實是活的!我們現在要的是確鑿的、看得見摸得著的證據!
你要明白,現在是什麼時候?淩晨兩點!以這個理由驚動上級,甚至可能驚動地方?如果……如果最終證明是虛驚一場,或者根本是你個人的問題,你清楚後果嗎?!”
指導員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沉重的警示,“《刑法》二百九十一條,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你應該知道吧?!這不僅關乎你自己,更關乎整個連隊甚至更高層麵的聲譽和責任!這個責任,你扛得起嗎?!”
林白張了張嘴,一肚子引經據典的話瞬間被堵了回去。
證據……佐證……他腦子飛速旋轉。
地下水?漆黑深夜,在這荒山野嶺的軍營,他上哪去看山澗小溪的水位有沒有暴漲暴跌?有沒有突然變渾濁冒泡?
動物異常?老鼠搬家?蛇群出洞?魚躍水麵?這寒冬臘月的深夜,除了呼嘯的寒風,哪還有活物的半點蹤跡?他總不能現在衝出去漫山遍野找老鼠洞吧!
一個佐證他觀點的客觀現象都找不到!
他呆呆地站在那裡,感覺自己聰明的大腦第一次如此“不夠用”。
絕望像冰冷的藤蔓,一點點纏緊了他的心臟。
隻有他一個人聽到了……
在這個鐵一般的事實麵前,任何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
彆人憑什麼相信他?
他又憑什麼讓彆人冒著巨大的風險去相信他?
他抬頭望向帳篷頂棚那模糊的虛空,仿佛在質問無形的命運,一股巨大的無助感瞬間將他淹沒。
萬一…………萬一這真的是地震前兆呢?
早一分鐘確定震中範圍,就能通知周邊城鎮疏散,就能挽救多少無辜的生命!
那些沉睡在夢鄉裡的老百姓……
可萬一不是呢?
連長、指導員、班長……他們多年奮鬥的前程,可能就因為自己這“危言聳聽”的報告而毀於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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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部隊的聲譽都可能受損!
這個代價,他敢想嗎?
林白的心像被放在磨盤上反複碾壓,忠誠與理智、責任與恐懼、大愛與私心,在他年輕的胸膛裡激烈衝撞,讓他感到窒息般的進退兩難!
“連長!”林白猛地抬起頭,眼神裡閃過一絲孤注一擲的決絕,“我能……我能以個人名義,給當地應急管理局或者地震局打個電話嗎?
我是軍人,但我同時也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
《憲法》、《突發事件應對法》都賦予公民報告突發公共事件隱患和預警信息的權利和責任!而且,”
他一字一頓地強調,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我們的《內務條令》第三百九十三條寫著:‘官兵發現地震前兆或者其他自然災害跡象,應當迅速報告上級。’我有依據!我履行的是條令賦予我的職責!”
話說到這個份上,林白已經將自己所有的底牌和決心都亮了出來,甚至不惜搬出條令。
帳篷裡陷入一片更加沉重的死寂。
連長郭玉傑深深地、深深地歎了口氣,那歎息裡包含了太多複雜的情緒——
無奈、掙紮、一絲欣賞,更有一股破釜沉舟的決斷。
他看著林白年輕而執拗的臉,下定了某種決心。
“林白啊……”他的語氣不再嚴厲,反而帶著一種沉重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