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班沉重的行軍隊列裡,林白的沉默像一塊不斷下沉的鉛石,壓得周圍空氣都凝滯了幾分。
往日那張總是帶著點散漫或溫和笑意的俊朗臉龐,此刻似乎凝固了,眉宇間鎖著一種旁人看不懂的、化不開的濃重陰霾。
他背著塞得鼓鼓囊囊的野戰背包,腳下機械地跟著隊伍的步伐,眼神卻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一次又一次地瞟向左手腕。
“哢噠……哢噠……”電子表走動聲在他顱內敲擊。
幾乎每隔兩分鐘,他就不自覺地抬手看表——
那動作快得像是一種無法控製的痙攣。
五點四十七分……五點四十八分……
時間每跳一格,他下頜的線條就繃緊一分。
“小白,你不對勁兒啊!”旁邊的張天天終於忍不住了,湊近他,壓低聲音問,“到底咋了?心不在焉的,魂兒都飛了?跟兄弟說說,是不是遇上啥難事兒了?”
林白猛地回過神,對上張天天探尋的目光。
他喉頭滾動了一下,嘴唇微微翕動,卻最終隻是用力地搖了搖頭,擠出一個極其勉強的弧度。
“……沒事。”
聲音乾澀得厲害。
他能說什麼?
說大地可能在醞釀一場災難?
說隻有他能聽見那催命符般的轟鳴?
不被當成瘋子才怪。
張天天看著他這副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模樣,長長歎了口氣,帶著點“哥們長大了有小秘密了”的無奈和調侃,拍了拍他的背包:
“行吧行吧,少年心事總是詩啊!回頭等你想說了,兄弟隨時在。”
說完,還是忍不住多看了林白緊繃的側臉一眼。
張廣智擰著眉頭,他能感覺的到小白的恐慌,但他想不明白能讓小白都覺得慌的事到底能是什麼事呢。
可是小白明顯不想說,廣智也隻能跟著暗著急。
林白能感覺到班裡很多關心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下意識地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壓下胸腔裡翻湧的恐慌和無力感。
此刻,整個新兵連的大部隊剛剛撤離了高聳的山地,沿著蜿蜒的山路下行,前方豁然開朗處,便是地圖上標注的“五虎嶺”村莊。
詭異的是,那一直糾纏在他耳邊的、來自地底深處的轟鳴聲,頻率似乎變得越來越快,如同密集的鼓點,瘋狂地敲打著他的神經。
然而,與之矛盾的是,那聲音的“音量”卻在減弱,從近在咫尺的悶雷變成了遙遠山穀的回響。
這變化意味著什麼?
是隊伍正在遠離即將爆發的地震中心?
還是……
地殼深處積聚的巨大能量,在短暫的喧囂後,正悄然減弱?
若是後者,那真是蒼天開眼,神明庇佑!
一絲渺茫的希望剛升起,立刻又被更深的疑慮淹沒——
這減弱,是災難的平息,還是更大爆發前的短暫沉寂?
他不知道,這未知如同沉重的磨盤,反複碾壓著他的理智。
隊伍踏入五虎嶺村口,瞬間被洶湧的人潮和喧騰的市聲淹沒。
原來恰逢村口早集!
“向後傳!槍口護住!注意紀律!”
連長緊繃的聲音迅速在隊伍中傳遞開來。
新兵們立刻下意識地將手中步槍的槍口用手掌牢牢護住,避免在路過群眾中時發生意外。
眼前的景象,驟然將林白從地底的轟鳴拉回了人間的煙火。
清晨的寒氣尚未完全消散,卻被各種攤位上升騰的滾滾熱氣驅散。
豆腐腦攤前,雪白的豆花淋著金黃的鹵汁和鮮紅的辣油,熱氣嫋嫋;
油條在翻滾的油鍋裡膨脹成金黃的長條,發出“滋啦滋啦”誘人的聲響;
剛出爐的燒餅油餅肉餅散發著濃鬱的麥香和肉香,層層疊疊;
色彩斑斕、嵌著紅棗蜜餞的切糕,紅紅火火地展示著生活的甜蜜。
“嘭!”一聲悶響,爆米花機開鍋,香甜的氣息彌漫開來;
旁邊,晶瑩剔透的糖漿在巧手師傅的勺下飛快地勾勒出惟妙惟肖的龍鳳花鳥;
蒸籠揭開,白白胖胖的花饃熱氣騰騰;炸丸子、茄盒在油鍋裡翻滾,裹著麵糊的絲娃娃滋滋作響;
釀皮攤上,各種香料醬料擺得滿滿當當;
插滿紅豔山楂串的糖葫蘆草靶子像棵喜慶的小樹;
鹵貨攤前,醬牛肉、豬頭肉油光發亮;
散裝糕點的攤位琳琅滿目,甜香撲鼻……
一眼望去,人聲鼎沸,攤位連綿,望不到邊。
這濃烈、鮮活、喧鬨到幾乎沸騰的煙火人間氣,像一股溫暖而巨大的浪潮,毫無防備地拍打在林白緊繃的心弦上。
他眼眶驟然一熱,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酸楚毫無征兆地衝上鼻尖,視線瞬間模糊了。
這鮮活的生命力,這熱氣騰騰的日常,與他腦中那即將傾覆的災難預兆,形成了最殘忍也最溫暖的對比。
道路兩旁,老人拄著拐杖,安靜地駐足,布滿歲月痕跡的臉上露出淳樸而善意的笑容,默默注視著這支年輕的隊伍。
小孩子們更是興奮得像一群嘰嘰喳喳的小鳥,追著隊伍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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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膽大的小男孩,乾脆蹬蹬蹬跑上前,不管不顧地一把抱住某個新兵的大腿,仰著小臉,眼睛亮晶晶地撒嬌:“解放軍叔叔,抱抱!”
被抱住的新兵蛋子們大多也就十八九歲,自己還是個大孩子,陡然被小娃娃抱住大腿,一個個頓時手足無措,臉瞬間紅到了脖子根,求救似的看向自己的班長。
班長們憋著笑,示意他們注意紀律,但眼神裡也帶著無奈和一絲縱容。
穿著深色棉襖、叼著煙的中年大叔們,看著新兵們挺直的腰板、飽滿的精神頭,忍不住拍著大腿感慨:“嘖,看看這些小老虎,精氣神兒多足!老子當年就該豁出去也當個兵去!”
挎著籃子的大娘、嬸子們則是最熱情的。
她們剛從攤子上買來的熱乎油條、剛出爐的燒餅、金黃酥脆的油炸糕,還有自家樹上摘的蘋果、梨,不由分說就往經過身邊的年輕士兵們手裡塞:
“孩子,拿著!剛出鍋的,趁熱吃!”
“哎喲,小夥子,看你走得滿頭汗,快拿著這個蘋果!”
“大姐!不行不行!我們有紀律!不能拿群眾一針一線!”
“阿姨,真不能要!謝謝您,心意領了!”
“哎!阿姨!您彆塞啊!我不能收啊!”
“大娘!您快拿回去!”
“啊,大姐,你快回來啊!”
推拒聲、道謝聲、熱情的招呼聲交織在一起。
幾個穿著大紅大綠花棉襖、帶著鮮豔套袖的大姨,更是湊在一起,對著隊伍指指點點,臉上笑開了花:
“瞧那個排頭的高個子,真精神!”
“後麵那個黑壯黑壯的,一看就有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