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建築最頂層的部分完全消失了,隻剩下幾根扭曲的鋼筋絕望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那是被附近山體崩塌的巨石徹底摧毀的痕跡。
下麵一層的屋頂整個塌陷下去,沉重的房脊向下傾斜,形成一個危險的夾角。
更致命的是,兩麵承重牆完全垮塌,隻剩下半截孤零零的牆柱,如同被斬斷脊梁的巨人,在斷裂的樓板重壓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支撐著上方搖搖欲墜的龐然大物。
整個廢墟結構極其不穩定,隨時可能發生二次垮塌。
林白的目光掃過暴露出來的牆體,那上麵殘留著一些模糊卻鮮明的彩色圖案——
卡通的小動物、殘缺的字母表……他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躥頭頂,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班長……這……這不會……是個學校吧?!”
張維的臉色陰沉得要滴出水來,他沉重地點點頭,每一個字都像從胸腔裡艱難地擠出來:“……是村小學學前班和低年級的教室。
讓你來,就是……聽聽!聽清楚!孩子們……還活著的,在哪個位置!
現在所有設備都失靈了,路也斷了,大型機械進不來……隻能靠你了!你的耳朵,就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林白,那眼神裡有命令,有懇求,更有一種孤注一擲的悲壯。
林白隻覺得一股巨大的、窒息般的壓力轟然壓在了肩上,幾乎讓他站立不穩。
他沒有任何猶豫,“撲通”一聲跪倒在冰冷的、布滿尖銳碎石的廢墟之上!
膝蓋傳來的刺痛遠不及心中萬分之一的焦灼。
他閉上早已通紅的雙眼,將所有的感官、所有的精神力都凝聚到那雙被賦予特殊使命的耳朵上。
世界在瞬間變得無比嘈雜,又仿佛在極度專注中歸於某種詭異的沉寂。
風掠過殘破鋼筋的嗚咽,遠處隱隱的呼救和哭聲,戰友們焦急的呼喊……
這些聲音如同洶湧的潮水試圖淹沒他的意誌。
但林白死死守住靈台一點清明,他的意識如同最精密的雷達,排除著一切乾擾,瘋狂地、不顧一切地向廢墟深處掃描、滲透、捕捉……
尋找那微弱如風中殘燭的生命脈動。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汗水混合著不知何時流下的淚水,在他沾滿泥汙的臉上肆意流淌。
絕望的陰影越來越濃重,就在林白感覺自己緊繃的神經即將斷裂,沉重的黑暗幾乎要將他吞噬的瞬間——
一絲微弱到了極致、卻頑強存在的聲音,如同黑暗中驟然亮起的一粒螢火,穿透了層層阻礙,清晰地傳遞到他的鼓膜!
那不是一個聲音,是許多個!
極其微弱、短促、帶著缺氧的痛苦,卻無比清晰的心跳聲!
還有……還有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幼童無意識的、帶著恐懼的……呻吟
“活著!還活著!班長!”林白猛地睜開雙眼,那雙一向沉靜如水的眸子裡,此刻爆發出如同星辰炸裂般耀眼的光芒!
巨大的狂喜如同滾燙的岩漿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自製力,滾燙的眼淚如同潰堤的洪水,完全不受控製地、洶湧地飆了出來,衝刷著臉上的汙泥,留下兩道清晰的淚痕。
他幾乎是嘶吼著,帶著哭腔,又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狂喜和難以置信的激動:“都還活著!有聲音!下麵有孩子的聲音!還有……有孩子在哼唧!班長!他們還活著!”
“快快!這邊這邊!!”
“太硬了,咱們沒有設備啊,根本挖不開啊!”
“等不了了!等大機械進來這些孩子就完了!用手刨!”班長張維眼睛赤紅,嘶啞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鐵令。
他第一個扔掉了沉重的工具包,那雙平日裡握槍穩如磐石的手,沾滿了泥汙和不知是誰的血跡,猛地插進了倒塌的預製板縫隙之下。
命令就是行動。
沒有動員,沒有猶豫。
一群身著迷彩的身影,如同沉默的蟻群,瞬間撲向了那片吞噬生命的冰冷廢墟。
手,成了唯一的工具,唯一的希望。
起初還能找到一些斷裂的木棍、扭曲的鋼筋充當撬棍。
但很快,在深入核心區域時,這些“工具”也變得無用武之地。
空間太過狹窄,結構異常脆弱,任何不當的力量都可能引發二次坍塌。
士兵們隻能跪著、趴著、甚至倒懸著身體,用自己的雙手,一寸寸地清理、挖掘。
十指,是人體最精密的工具,此刻卻成了最原始、最慘烈的“挖掘機”。
堅硬的混凝土碎塊邊緣鋒利如刀。
手指摳上去,瞬間就是一道皮開肉綻的口子,鮮血立刻湧出,混入泥土,變成暗紅色的泥漿。
指甲在頻繁而猛烈的摩擦、撬動中,先是裂開,然後鬆動,最後整片整片地剝離、翻卷起來,露出底下粉紅色的嫩肉。
每一次觸碰瓦礫,都伴隨著鑽心的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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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一個新兵忍不住抽了口冷氣,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指,動作有了一瞬間的遲滯。
“彆停!裡麵孩子還活著!”旁邊一個老兵低吼,他自己粗糲的手掌早已看不出原色,指關節處森白的骨節甚至透過翻卷的皮肉隱隱可見。
他咬著牙,用近乎露骨的手掌,死死抵住一塊搖搖欲墜的樓板,為新兵清理下方通道爭取時間。
鮮血順著他的手腕,無聲地滴落在瓦礫上。
汗水流進傷口,如同鹽水澆淋,帶來持續不斷的刺痛。
嘴唇因為脫水和灰塵而乾裂出血。
沒有水喝,連舔舐嘴唇都成了奢望,隻能吞咽下混合著血腥和塵土味道的唾液。
體力在飛速流逝,透支的身體發出陣陣虛脫的警報。
手臂沉重得如同灌鉛,雙腿因長時間跪爬而麻木失去知覺。視線開始模糊,意識在劇痛和疲憊的邊緣掙紮。
然而,每一次廢墟深處傳來孩子一聲微弱的哭泣、一句含糊的呼喚,就如同最強的強心劑注入他們瀕臨崩潰的軀體!
疲憊瞬間被驅散,劇痛仿佛暫時麻痹,已經抬不起來的手臂又爆發出新的力量!
那點微弱的生命之火,是他們堅持的唯一理由,是支撐他們血肉之軀不被徹底壓垮的精神支柱!
“這裡!這裡還有聲音!”林白嘶啞到幾乎辨不出原音的呼喊響起。
幾雙布滿血汙、指甲翻開、甚至露出指骨的手,不顧一切地加快了速度。
他們小心翼翼地撥開最後幾塊碎磚,拂去厚厚的粉塵。
一個狹窄的三角形孔洞露了出來。
微弱的光線下,一雙驚恐卻充滿求生渴望的孩子的眼睛,正透過縫隙,望向這群幾乎不成人形的“土人”。
那一刻,所有的痛苦、疲憊、絕望都被巨大的狂喜衝散!
“嗚嗚嗚嗚,救救我們………”
“孩子!彆怕!解放軍叔叔來了!”
一隻沾滿血泥、顫抖卻無比輕柔的手,堅定地伸向了洞中那隻小小的、冰冷的手。
在廢墟深處,好幾個極其微弱、帶著無儘恐懼和痛苦的孩童啜泣聲斷斷續續地傳出來,像一根隨時會繃斷的絲線,頑強地維係著生的希望。
林白挨個排查,找聲音的來源。
最後一個地點是被幾塊巨大的、交錯疊壓的預製樓板和斷裂的承重梁死死封鎖在一個狹小的三角空間裡。
“這裡!還有孩子活著!”林白一聲嘶啞卻異常清晰的呼喊穿透了廢墟上的嘈雜。
他身上的迷彩作訓服早已被汗水、泥漿和不知名的汙漬浸透,肩部和肘部撕裂的口子翻卷著,臉頰上幾道被鋼筋劃破的血痕已經凝結。
像一頭不知疲倦的獵豹,匍匐在犬牙交錯的廢墟上,耳朵緊貼著冰冷的混凝土碎塊,屏息凝神,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視著每一條縫隙。
“聲音很弱,在下麵!大概…兩到三米深!”
林白迅速判斷,聲音因緊張和體力透支而微微發顫,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確定性。
他回頭朝著身後跟上來的五班幾名同樣灰頭土臉的戰友吼道:“邱磊!!二滿!!快!清理表麵障礙,動作輕!注意支撐!這裡結構太脆弱了!”
接到命令的戰士們如同精密的機器齒輪般瞬間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