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戴立剛和郭玉傑回到了林白的病床旁。
消毒水的味道和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在此刻顯得格外冰冷。
張維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身體微微前傾，目光一瞬不瞬地鎖在林白蒼白卻依舊輪廓分明的臉上，想從那沉寂的麵容中喚醒一絲生機。
聽到動靜，他轉過頭，眼神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盼。
戴立剛走到床邊，看著林白身上連接的各式管線和監測屏幕上跳動的曲線，
張維立刻站起身，挺直腰板：“團長！連長！”
“師長指示，”戴立剛的目光從林白身上移開，落到張維臉上，“考慮到你和林白同誌感情深厚，他之前也強烈希望能跟著你下連隊。為了幫助他康複，師裡決定，由你留下來，專職負責陪護林白。”
話音落下，戴立剛清晰地看到，張維那雙一直緊握著、骨節微微發白的手，明顯哆嗦了一下。
好似一股電流瞬間擊中了他，讓他整個人都僵住了半秒。
“團長……”張維的聲音乾澀，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他猛地扭頭看向病床上毫無知覺的林白，然後又猛地轉回來盯著戴立剛，眼神裡充滿了巨大的恐慌和抗拒，“林白他……是不是很嚴重？”
戴立剛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有力：“萬主任說可能會……隻是說可能，會植物人…………”
“他怎麼可能！！！”張維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崩潰的尖銳，“他隻是受傷了！他會好的！？他怎麼會……怎麼會！他怎麼會……”
他後麵的話卡在喉嚨裡，那個從萬主任口中得知、又被戴立剛和郭玉傑艱難確認的、如同噩夢般的可能性——
“植物人”
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燙著他的心，讓他根本不敢說出口。
他看著床上那個曾經意氣風發、聰明絕頂、身體素質好得讓他們這些老兵都羨慕的新兵苗子，
此刻卻像一尊沒有靈魂的玉雕，蒼白、脆弱、隔絕了整個世界。
醫生隱晦卻殘酷的預測，瞬間擊潰了這個鐵血班長的心理防線。
戴立剛看著張維瞬間煞白的臉和眼中洶湧的恐懼，心裡也是一陣劇痛。
他用力抹了一把臉，想擦掉那份疲憊和無力感，聲音低沉而帶著沉重的囑托：“張維啊，林白的情況……萬主任說得很清楚了，頭部傷勢是最關鍵的變數。
現在能做的，就是維持住他的生命，給他時間，用最好的治療……還有，”
他頓了頓，目光懇切地看著張維，“有你這個他最熟悉、最信賴的班長在身邊，多和他說說話，講講你們訓練的事，講講連隊的事，講講他惦記的下連隊……
這對他來說，可能就是黑暗中指引他回來的聲音！這對他醒過來，有好處！這是師長的命令，也是我們的希望！”
然而，戴立剛充滿希望的話語，此刻在張維聽來，卻更像是對那個可怕預言的最終確認。
巨大的愧疚和自責如同海嘯般瞬間將他吞噬。
他猛地將頭扭向一邊，不敢再看病床的林白，更不敢看團長和連長眼中的沉重期望。
下一秒，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瞬間，他抬起手——
“啪！”
一聲清脆而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自己的臉上！
力道之大，讓他的臉頰瞬間紅腫起來，清晰的指印浮現。
“媽的！！”張維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帶著撕心裂肺的痛苦和自厭，“為什麼！！為什麼要救我！！！！”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破碎不堪，“當時如果不是為了護著我……他那麼快的身手，完全可以躲開！！他根本不會……”
他說不下去了，巨大的痛苦扼住了他的喉嚨。
他猛地又揚起手，就要再給自己一個耳光！
這一次，一直緊盯著他的郭玉傑反應極快，一個箭步上前，鐵鉗般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張維揚起的手腕！
“張維！你踏馬冷靜一點！！”郭玉傑的聲音如同炸雷，在安靜的病房裡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厲和一絲焦急。
“看清楚！這裡是病房！林白需要的是安靜！不是你在這裡發瘋自殘！！”
張維被郭玉傑緊緊攥住，掙紮的力量在連長麵前顯得徒勞。
他通紅的眼睛看著郭玉傑，那裡麵布滿了血絲，淚水再也抑製不住，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出眼眶，順著他剛毅的臉頰洶湧而下。
那不是無聲的啜泣，而是無聲的崩潰，一個習慣了流血不流淚的硬漢，被內心巨大的痛苦和無力感徹底壓垮的標誌。
郭玉傑看著張維這副模樣，嚴厲的眼神深處也湧動著複雜的情緒。
他心中同樣憋悶得厲害，下意識地伸手摸向口袋，習慣性地想掏煙來緩解這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氣氛。
然而指尖觸碰到煙盒的瞬間，他看到了牆上禁止吸煙的標語，也看到了病床上昏迷的林白。
他猛地停住，煩躁地用拇指和食指狠狠地撚了撚指尖，似是要把那份焦躁撚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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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鬆開鉗製張維的手，但依舊擋在他麵前，聲音低沉下來，帶著理解和不容置疑的勸誡：
“張維，”郭玉傑的聲音沙啞，“你的心情，我理解。我和你一樣難受，一樣恨不得躺在那裡的是我自己！但是，”
他加重了語氣，“事情已經發生了！再打自己一百個耳光，也改變不了事實！你要是真為林白好，真覺得對不起他，那就聽團長和師長的話！”
郭玉傑的目光轉向病床上的林白，語氣帶上了一絲他自己都需要去堅信的堅信：
“好好照顧他！守著他！醫生說得很清楚，林白的求生意識比誰都強！他的體質和恢複速度也超出了醫生的預料！
他是天才，是我們見過最好的兵！我不信，這樣一顆耀眼的星辰，會被黑暗永遠吞噬！他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而這條路上，需要你這個班長的聲音！”
張維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郭玉傑的話像重錘，一下下敲打著他混亂的大腦。
他沒有再抬頭，而是猛地垂下了頭，兩隻沾著自己淚水的手，深深地插進自己短硬的頭發裡，用力地揪扯著。
他高大的身軀此刻佝僂著，像一個承受了太多重壓、瀕臨破碎的惡龍。
最終，他埋在手掌和手臂間的頭顱，幾不可察地、沉重地點了點。
沒有言語，隻有那壓抑到極致的、肩膀細微的抽動。
無聲的淚，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潔白的床單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在無聲地訴說著一個鐵血班長此刻內心翻江倒海的心疼、撕心裂肺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