饑餓,像是無數根燒紅的針,在林凡的胃裡反複攪動。
與它相伴的,是那股如跗骨之蛆的陰寒,自丹田而起,流竄於四肢百骸,冷得他牙齒都在打顫。冰與火兩種極致的痛苦,在他這具殘破的軀體內激烈交戰。
他踉蹌著拐進一條相對僻靜的小巷,背靠冰冷的牆壁,緩緩滑坐在地。陽光從巷口斜射進來,卻照不透他身邊的陰冷。
他的手,不受控製地再次伸進懷裡,觸碰到了那個沉甸甸的錢袋。四十多兩雪花銀,足夠尋常人家舒舒服服過上一兩年。
觸感冰涼、堅硬。
可這冰涼,卻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靈魂都在抽搐。
“堂堂正正……”
母親臨終前的幻象再次浮現,那雙灼亮的眼睛死死盯著他。
這錢,不堂堂,不正!它是用邪術換來的,沾著枉死者的怨氣,沾著張屠戶的囂張,沾著妹妹婉兒的血淚!用它買來的食物,和直接吞食汙穢有什麼區彆?吃下去,他就不再是林凡,而是被這濁世徹底同化的行屍走肉!
一種偏執到近乎病態的念頭,牢牢攫住了他:動用這錢,就是向這該死的命運屈服,就是承認邪能勝正!那他堅守的善良、他林家祖傳的訓誡、他作為一個人最後的尊嚴,都將蕩然無存!
他寧願守著這份“乾淨”餓死,也絕不讓那肮臟的銀錢玷汙他的口腹!
“嗬……嗬……”他大口喘著氣,冷汗浸透了破爛的單衣。視線開始模糊,巷口的陽光扭曲成晃眼的光斑。世界的聲音漸漸遠去,隻剩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流過太陽穴的轟鳴。
懷裡的銀錢沉甸甸地墜著他,仿佛要將他直接拉入無間地獄。
終於,那根繃緊的弦,斷了。
黑暗如同潮水,溫柔而又殘酷地淹沒了他最後的意識。
……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模糊的暖意喚醒了林凡。
他艱難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簡陋但乾淨的床鋪上,身上蓋著打著補丁卻洗得發白的薄被。一位頭發花白、麵容慈祥的老婆婆,正用小勺將溫熱的米湯,一點點喂進他乾裂的嘴裡。
“醒了醒了!老頭子,他醒了!”老婆婆看到他睜眼,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朝外屋喊道。
一個同樣慈眉善目、圍著粗布圍裙的老漢聞聲端著一碗熱水走進來,笑道:“小夥子,你可算醒了!你在巷口暈倒了,是我家老婆子發現把你背回來的。唉,這世道……你是遭了難吧?”
林凡張了張嘴,喉嚨沙啞得發不出聲音。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猛地衝上鼻尖。多久了?多久沒有感受到這種毫無目的的、純粹的善意了?
王老漢和王婆婆,這對經營著小茶攤的老夫婦,沒有問他從哪來,為何落魄,隻是細心照料著他。
一碗溫熱的米湯下肚,驅散了些許寒意,也讓他恢複了些許力氣。他靠在床頭,目光透過小窗,落在巷口那個簡易的茶攤上。
攤位位置正對一條直衝而來的岔路口,在風水上,這是典型的“路衝煞”,主破財、多口舌。難怪生意冷清,半晌不見一個客人。老夫婦臉上那掩不住的愁容,刺痛了林凡的心。
他們救了他,用乾淨的米湯,而非他懷裡那肮臟的銀錢。
這份恩情,他必須還。但絕不能用那筆錢!
他掙紮著下床,走到茶攤前。王老漢連忙扶住他:“哎,你身子還虛,快回去躺著。”
“王伯,我……我沒事。我看這攤子,好像位置不太對。”林凡虛弱地開口,目光卻仔細掃過周遭環境。
“唉,誰說不是呢?”王老漢歎氣,“可這巷口就這點地方,沒辦法啊。”
林凡沉默片刻,心中已有計較。他要用他林家正統的、乾淨的風水術,來報答這救命之恩。
當晚,夜深人靜。林凡悄無聲息地起身,來到茶攤前。他避開那邪異的“怨氣反噬”法門,純粹依據祖傳的形法知識,測算方位,調動體內僅存的一絲微弱正氣。
他費力地將沉重的攤位向左移動了七尺,又借來王婆婆曬菜的幾塊舊磚頭,在特定方位簡單壘砌,看似無意,實則巧妙地引入旁邊屋角的一道緩坡之氣,將直衝的煞氣輕輕撥開。
做完這一切,他已是大汗淋漓,幾乎虛脫。動用風水術,哪怕是最基礎的正法,也再次引動了體內的反噬,陰寒之氣似乎又重了一分。
但看著被簡單調整過的攤位,林凡心中卻升起一絲微弱的、卻是離家以來第一次乾淨的慰藉。
第二天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在挪動後的茶攤上。說來也怪,原本顯得逼仄衝煞的位置,此刻竟莫名給人一種安穩之感。
第一個客人上門了,接著是第二個……茶攤竟比往日熱鬨了許多。王老漢和王婆婆忙得腳不沾地,臉上卻笑開了花。
林凡坐在屋裡,透過窗戶看著這一幕,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幾乎看不見的笑意。但隨即,體內一股更凶猛的寒意襲來,讓他劇烈咳嗽起來。
善念已種,反噬亦至。福兮?禍兮?
(第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