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穹殿頂的寒意仿佛仍附著在骨頭上，林宸回到位於殿內深處的靜室時，眉宇間那抹揮之不去的凝重幾乎化為實質。他沒有點燈，任由清冷的星輝透過穹頂的特殊晶石灑落，在光潔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光影。
靜室並非隻有他一人。蘇慕雪一襲素白衣裙，正靜坐在星輝之下，手邊是一卷剛剛合上的古舊玉簡。她似乎早已在此等候，如同幽穀中一株感知風霜的雪蓮。當林宸踏入靜室的刹那，她便抬眸望去，清冷的目光在他臉上一掃，無需言語，已然讀懂了他眼中殘留的驚悸與那深可見骨的憂慮。
“感受到了？”她輕聲問，聲音在寂靜的室內格外清晰。
林宸在她對麵坐下，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複依舊有些紊亂的氣息。他沒有隱瞞，將自己在殿頂靈識感知到的生機與死寂的對比，以及後來在深度冥想中意外觸發的那段來自啟明族文明終末的、充滿絕望與毀滅的記憶碎片，原原本本地道出。他的描述儘量客觀，但言語間不自覺帶出的沉重感，依舊讓室內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幾分。
“……那不是戰爭，慕雪。”林宸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他看向自己的手，仿佛還能感受到那種萬物歸墟的冰冷觸感，“那是一場……收割，是徹底的抹除。麵對那樣的力量，我甚至懷疑，‘抵抗’這個詞是否還有意義。”
蘇慕雪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過多的驚容，唯有眸光隨著林宸的敘述而愈發深邃。待他說完，室內陷入短暫的沉默，隻有彼此悠長的呼吸聲交錯。
“絕對的毀滅，往往源於內部的裂痕，或是認知的盲區。”蘇慕雪終於開口，她的聲音冷靜得像是在分析一道複雜的陣法難題，“啟明族遺留的信息，尤其是關於其自身覆滅的記載，必然經過幸存者或某種預設程序的篩選。我們看到的‘真相’，或許並非全貌。”
她微微前傾身體，指尖在星輝映照的地麵上虛點：“你感受到的絕望真實不虛，但那絕望之中，是否混雜了其他情緒？比如……被背叛的憤怒？比如決策失誤的悔恨？一個能縱橫星海的文明，即便麵對無法力敵的外敵，其反應也絕不應僅僅是單一的恐懼與絕望。我懷疑，啟明族的覆滅，內部分化——比如對‘虛空之源’的態度分歧導致的內耗，或是高層對威脅性質的嚴重誤判——可能扮演了比我們想象中更重要的角色。”
林宸目光一凝。蘇慕雪的視角總是如此獨特而銳利，像一柄手術刀，精準地剖開表象。他沉浸在那種毀滅性的力量帶來的衝擊中，確實忽略了情感洪流中可能存在的細微差異。經她提醒，那記憶碎片中似乎確實夾雜著一些不同於純粹恐懼的、更為複雜的情緒波動。
“你的意思是，‘大寂滅’或許並非純粹的天災，也非單一強大的外敵，而是內外因素交織的苦果？”
“極有可能。”蘇慕雪頷首，“若敵人當真強大到能瞬間、毫無反抗地抹除啟明族，那我們的任何準備都將是徒勞。但若其覆滅有內部原因，或者那‘歸墟者’並非無懈可擊，那麼，我們便有了周旋和尋找生機的餘地。”
衝突在此刻悄然浮現。
“即便如此，那‘歸墟者’的力量層次，依舊遠超我們想象。”林宸眉頭微蹙，傾向於更為謹慎的策略，“基地初建，力量尚弱。我認為當前首要之務，是‘深挖洞，廣積糧’，利用星穹殿的防禦體係，儘可能低調發展，積累力量。主動出擊，甚至大規模探測，都可能提前暴露我們的存在，引來滅頂之災。”這是基於絕對力量差距判斷的保守防禦思路。
蘇慕雪卻輕輕搖頭，眼神銳利：“一味龜縮，等同於坐以待斃。等待不會換來安全，隻會讓差距越來越大。啟明族的遺跡信息破碎不全，被動解讀效率太低。我們必須主動去獲取信息。”她語氣堅定，“我建議，雙管齊下。其一，集中資源，成立專門的遺跡信息破譯小組，由雲薇主導，係統性地梳理、整合所有啟明族遺留資料，尤其是關於其內部派係、最終決策過程的記錄。其二，啟動對太陽係外圍空間的有限度主動偵查。不必深入險境，但必須在柯伊伯帶乃至奧爾特雲邊緣，布下我們的‘眼睛’和‘耳朵’，監測任何異常空間波動或能量信號。唯有了解外界正在發生什麼，我們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
她看著林宸：“風險固然存在，但未知，是比已知風險更可怕的東西。”
林宸沉默了片刻。他知道蘇慕雪說得有道理，但領袖的責任讓他必須權衡每一步的風險。將基地，將這數百人的性命，甚至地球的希望，置於可能的危險之下，這個決心並不好下。
他的目光與蘇慕雪的目光在空中交彙。他沒有看到莽撞的衝動，隻看到理性的分析與不容置疑的堅定。他看到她眼中映出的自己，那份憂慮背後，同樣有著不甘蟄伏的鋒芒。
信任與默契在這一刻超越了策略的分歧。
“……你說得對。”良久，林宸緩緩吐出一口氣，緊繃的肩膀微微放鬆，“恐懼不應成為阻礙我們前行的枷鎖。被動等待命運的宣判，非我輩所為。”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下方基地零星閃爍的燈火，那是他們必須守護的存在。“就按你說的辦。內固根基，外探虛實。信息破譯小組由你全權負責組建，給予最高權限。至於外圍偵查……我們需要製定一個周詳的、循序漸進的方案，優先確保隱蔽性和安全性。”
蘇慕雪也站起身，來到他身邊，與他並肩而立。“當然。第一步，是升級現有的深空陣列，並研製小型、可偽裝的高靈敏度探測器。”
兩人不再言語，室內的氣氛卻已從之前的沉重壓抑，轉變為一種風雨同舟、共擔責任的堅定與沉穩。思想的碰撞沒有產生裂痕，反而淬煉出更堅實的共識。
團結結合的力量，驅散了獨自麵對宏大命運時的孤獨與彷徨。前路依舊迷霧重重，危機四伏，但至少在此刻，他們知道，彼此是對方最堅實的後盾，共同引領著這簇星火，走向不可知的未來。
這“內固根基，外探虛實”的八字方針，就此定下，將成為基地下一階段發展的核心戰略，承接著過去的憂慮，開啟新的探索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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