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如同冰冷粘稠的墨汁，迅速滲透進時序中樞的每一個角落，浸染著每個人的心神。
內部，方才那驚心動魄的窺視以及隨之而來的恐怖反向衝擊，如同在即將愈合的傷口上又狠狠撕裂了一把。原本稍稍平複的時空結構再次變得躁動不安，能量亂流在不穩定的水晶陣列間重新滋生、碰撞，發出令人牙酸的劈啪聲響。那尊剛剛陷入沉寂的守夜人雕像，其內部凝固的星沙似乎受到了外部龐大艦隊能量場的刺激，竟開始極其緩慢地、極其微弱地重新閃爍起來，仿佛一個即將從漫長沉睡中被強行喚醒的巨人，散發出令人不安的征兆。
外部，透過艾西亞拚儘全力維持的、斷斷續續的觀測窗口，可以看到那令人窒息的景象——無數艘“巡天影衛”的黑色戰艦，如同集結的死亡蜂群，密密麻麻地布滿了方尖碑周圍的每一寸空間。它們組成了嚴謹而冷酷的包圍陣型，能量武器端口閃爍著幽冷的充能光芒，牢牢鎖定著方尖碑。更遠處，那艘體型遠超同伴、如同移動堡壘般的巡天影衛主力艦已然抵達，其艦首正在展開一個巨大而複雜的環狀結構，無數saer的輔助艦船正圍繞著它忙碌，似乎在布置某種針對空間的、前所未有的強大封鎖裝置。一旦那裝置完成，恐怕連方尖碑本身奇特的時空屬性都無法再為他們提供任何庇護。
真正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林宸靠在艙壁旁，姬月半跪在他身邊，用一方素白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他嘴角和臉頰尚未乾涸的血跡。她的動作輕柔至極，仿佛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那清冷如玉的容顏上，此刻寫滿了無法掩飾的心疼與焦慮。指尖偶爾掠過他蒼白的皮膚，帶著微微的顫抖。
林宸想要抬手示意自己沒事，卻引來一陣劇烈的咳嗽和腦內針紮般的劇痛，讓他不得不放棄，隻能勉強扯出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聲音嘶啞：“還……死不了。”
但他的狀態誰都看得出來，精神層麵的創傷遠比肉體傷勢更重，那來自“終末之影”的漠然一瞥，幾乎動搖了他的根基。領袖的重創，無疑給本就低落的士氣雪上加霜。
“他媽的！他媽的！”熊羆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控製台上，發出沉悶的巨響，他雙眼赤紅，如同被困在籠中的受傷猛獸，狂暴的怒氣無處發泄，“外麵是那群陰魂不散的黑皮狗！裡麵這鬼地方又要塌了！難道我們就縮在這裡等死嗎？！還不如衝出去！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了！老子就是死，也要掰掉他們幾顆牙！”
他的怒吼在球形空間內回蕩，充滿了不甘與絕望的悲壯。
“冷靜點，熊羆！”姬月抬起頭，聲音雖然依舊清冷，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她看了一眼因劇痛而緊閉雙目的林宸，眼中閃過一絲決絕，“逞匹夫之勇，除了讓我們死得更快，毫無意義。林宸拚著重傷才換來一線生機，不是讓我們這樣浪費的。”
她的話像一盆冷水，稍稍澆熄了熊羆的狂躁，但他依舊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顯然並未完全被說服，隻是出於對姬月和林宸的信任，強行壓下了拚命的衝動。
就在這時，一直埋頭在控製台前、幾乎與飛船係統融為一體的艾西亞，猛地抬起了頭。她的臉色因為過度消耗和精神壓力而蒼白得嚇人，但那雙電子眼中卻閃爍著一種極其複雜的、混合了恐懼與極度興奮的光芒。
“也許……也許我們還有一個辦法……”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失真，語速極快，“一個極其瘋狂、成功率可能不到百分之一的辦法！”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她身上。
艾西亞深吸一口氣，仿佛要給自己打氣，快速說道：“外部艦隊正在布置的，是超大型空間穩定錨和維度鎖！他們想徹底固化方尖碑周圍的空間，把我們甕中捉鱉！但這也意味著，那片空域的能量場會變得異常複雜和……不穩定！”
她調出瘋狂跳動的數據流：“同時，方尖碑內部因為剛才的衝擊和時間亂流重啟，時空結構也處於極度的混沌狀態！守夜人似乎有微弱反應，但它的控製力大不如前……”
一個大膽到堪稱自殺的念頭在她腦海中形成。
“如果我們……如果我們能找到一個精確的時機，就在外部艦隊空間鎖即將完成、能量場達到頂峰卻尚未完全穩定的那一瞬間，同時……主動引爆方尖碑內部最大的一處時間亂流節點！”
“兩股極其強大卻又截然相反、互相衝突的時空力量——外部的強製穩定與內部的狂暴混亂——在方尖碑這個特殊的‘容器’內猛烈對撞……”
艾西亞的眼睛越來越亮，仿佛燃燒著火焰：“這可能會產生一個極其短暫、極其不穩定、但威力前所未有的……超時空扭曲奇點！一個理論上可以撕裂現有空間結構、進行無法預測的超遠距離跳躍的……窗口！”
“但！”她猛地加重語氣，潑下冷水，“這個窗口存在的時間可能隻有零點幾微秒！跳躍的目的地完全隨機，可能是宇宙的任何角落，也可能是時空亂流深處，甚至是恒星核心！而且，跳躍過程中的時空撕扯力，很可能將我們連人帶船徹底撕成碎片！”
死寂。
比之前更深的死寂。
艾西亞提出的，根本不是一個計劃，而是一場豪賭。用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形神俱滅的可能性，去賭那百分之零點一的、渺茫到幾乎不存在的生機！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無比難看。
然而，就在這時，一直閉目緩息的林宸，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神依舊疲憊，充滿了血絲，但深處卻燃起了一點微弱卻執拗的光。他看了看身邊眼中含憂卻堅定支持他的姬月，看了看暴躁卻肯將性命托付的熊羆，看了看耗儘心力提出這瘋狂方案的艾西亞。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用手支撐著艙壁，試圖站起來。
姬月立刻伸手攙扶，被他輕輕按住。他依靠著自己的力量，搖搖晃晃地站直了身體，目光掃過他的隊員們。
“呆在這裡……必死無疑。”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量。“衝出去……也是死。”“既然橫豎都是死……”他停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眼中那點微光驟然熾盛起來，仿佛要將最後的精神力徹底燃燒。
“那我們就賭一把！”“賭贏了，海闊天空。”“賭輸了……”他咧開嘴，露出一個帶著血絲卻無比狂氣的笑容。
“也不過是比預定的結局，早到那麼一點點！”
困獸之鬥，唯有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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