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號拖著受損的艦體,如同逃離煉獄的傷者,終於從那片電閃雷鳴、殺機四伏的離子風暴區中掙紮而出。艦橋內彌漫著刺鼻的臭氧味和係統過載後的焦糊氣息,紅色的警報燈依舊旋轉,將每個人臉上疲憊與緊張的神色染上一層不祥的光暈。
“護盾能量低於百分之十,正在緩慢恢複。引擎效率下降百分之十五,左舷推進器陣列需要校準。結構性損傷輕微,但外部傳感器陣列有多處燒蝕。”凱多快速彙報著受損情況,聲音因之前的激烈操作而略帶沙啞,但他的目光依舊銳利,緊盯著戰術屏幕,警惕著任何可能的追擊。
雷癱在輔助操控位上,誇張地抹了一把並不存在的冷汗:“呼!差點就成了星際燒烤!巴洛克那個癩皮狗,下次見麵非把他那口爛牙一顆顆敲下來不可!”
蘇慕雪則臉色蒼白,雙手仍在微微顫抖,並非完全因為恐懼,更多的是源自模型預測失敗帶來的挫敗感和後怕。她反複檢查著幾乎崩潰的算法,喃喃道:“不可能…能量簽名和路徑模式都完美吻合…他們到底是怎麼做到的?乾擾?偽造?這種技術…”作為一名學者,被如此拙劣卻有效的陷阱欺騙,讓她感到一種智力上的羞辱。
林宸站在艦橋中央,呼吸略微急促,方才極限的感知與指揮消耗了他大量精力。他閉上眼,體內星穹之力緩緩流轉,平複著翻騰的氣血。片刻後,他睜開眼,目光沉靜如水:“不必自責,慕雪。海盜或許沒有創造假信號的技術,但他們擅長利用和放大自然現象。我們低估了他們的狡詐,也高估了這片星雲的‘常理’。吃一塹長一智,記住這種感覺,下次我們會更謹慎。”
他的話語帶著一種奇特的安撫力量。蘇慕雪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眼神重新變得堅定,開始著手修複模型,加入對人為惡意乾擾的新變量。
就在此時,仿佛是為了補償他們方才經曆的磨難,宇宙展現出了它奇跡般的一麵。
前方濃密得化不開的星雲氣體,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緩緩撥開,逐漸變得稀薄。遙遠的光芒——或許是某顆隱藏在星雲深處的垂死恒星,或許是更遙遠的星係團投射而來的微光——從逐漸散開的雲隙間透射出來,形成一道巨大而朦朧的光幕。
而就在那光幕的背景之下,一個巨大的輪廓緩緩滑入他們的視野。
最初隻是一個模糊的陰影,比任何已知的小行星或空間站都要龐大。隨著星辰號的前進和星雲的進一步散開,那陰影迅速變得清晰、具體,最終呈現出令人窒息的、絕對震撼的全貌。
那是一座城。
一座在星海中沉默航行的金屬巨構。其規模之大,超乎想象,仿佛是將一整條山脈熔鑄成了鋼鐵,又賦予了它生命的軌跡。它並非規則的幾何形狀,而是帶著某種有機的、流線型的美感,如同某種巨大無匹的深海生物,在星光的海洋中悠然遊弋。巨大的、層層疊疊的裝甲板覆蓋著它的表麵,上麵刻滿了歲月和戰鬥留下的傷痕,還有一些巨大到難以理解其功能的奇異結構——可能是引擎陣列,也可能是武器平台,或者兩者皆是。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那片近乎永恒的、死寂的黑暗背景上,這座龐大的移動城塞表麵,竟然零星地閃爍著些許微弱的、忽明忽暗的光點。如同沉睡巨獸身上殘存的、尚未完全熄滅的生命火花,固執地證明著這座奇跡造物並非完全死亡。
艦橋內陷入了絕對的寂靜。
雷張大了嘴,手中的數據板滑落到地上都渾然不覺,隻能用最粗俗的語言表達最極致的震撼:“我…我的老天爺…這他媽…也太大了吧…”
凱多忘記了報告係統損傷,隻是怔怔地看著主屏幕,一貫堅毅的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他經曆過無數大小戰役,見過各種宏偉的星際造物,但眼前的存在,已經超越了“造物”的範疇,更像是一個移動的世界,一個活著的傳說。
蘇慕雪猛地站起身,雙手捂住嘴,眼中閃爍著激動、敬畏與近乎狂熱的學術好奇交織的光芒。她看著那巨大的輪廓,如同朝聖者終於得見神隻的真容,聲音顫抖得幾乎語無倫次:“阿爾法…真的是阿爾法…漂流城塞…和古籍中記載的一模一樣…不,比記載更加…更加宏偉!那些燈光…它們還在運行?!這怎麼可能…”
就連林宸,也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衝擊撼動了他的心神。星穹之力在他體內自發地澎湃流轉,與遠方那座巨物產生了一種微弱卻真實的、跨越了萬古時空的共鳴。那不僅僅是震撼於其體積,更是感受到了一種沉重的、來自時光儘頭的滄桑與孤獨,以及一種深不可測的、沉睡的力量。
“這就是…”林宸的聲音很輕,仿佛怕驚擾了那星海中的巨獸,“…元星廷最後的方舟。”
無比的震撼與曆經艱險終見目標的成就感,如同暖流般衝刷著方才的疲憊與緊張,將每個人的情緒推向了巔峰。
然而,這巔峰的感觸僅僅持續了不到十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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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警報聲再次撕裂了艦橋的寧靜!
“多個超空間躍出信號!極度接近!”凱多第一個從震撼中驚醒,大吼著撲回戰術控製台,“是它們!博識追尋者號和碎星號!他們幾乎和我們同時抵達!”
隻見在星辰號側後方以及更遠一點的另一個方向,兩片空間幾乎同時扭曲起來。優雅的科考船和傷痕累累卻殺氣騰騰的海盜掠奪艦,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猛地從躍遷狀態中脫離,出現在了這片相對空曠的空域。
三方勢力,從不同的路徑,經曆了不同的磨難,竟然在同一時刻,不同的角度,共同鎖定了那個巨大的、緩慢移動的傳說之城!
莉塔博士的博識追尋者號率先發出通訊請求,她的影像出現在屏幕上,表情依舊是那副冷靜學術的樣子,但眼中灼熱的光芒卻暴露了她內心的激動:“星辰號,看來我們都成功抵達了。目標確認,漂流城塞阿爾法。考慮到目標的規模與未知風險,我再次提議,或許我們可以進行有限度的、臨時性的合作?至少,在初步探索階段共享基礎環境數據,避免不必要的…衝突。”她的提議聽起來合理,但誰都知道,這隻是在更大的競爭開始前,試圖獲取更多信息的策略。
“合作你媽!”巴洛克船長的咆哮幾乎同時強行切入頻道,他的影像充滿了暴戾和貪婪,“博士小妞,還有星辰號的雜碎!都給老子聽好了!這大寶貝是老子碎星者的了!誰敢靠近,老子就把他連同他的破船一起轟成宇宙塵埃!老子的人已經準備好登陸艙了!”
碎星號龐大的艦身開始調整姿態,腹部確實打開了數個發射口,露出了裡麵粗糙卻實用的登陸載具。
莉塔博士的眉頭微皺,顯然對海盜的粗暴極為不滿,但並未立刻反駁,隻是冷靜地觀察著。
林宸關閉了外部通訊頻道,艦橋內隻剩下內部通訊的嗡鳴。他環視著自己的隊員,看到了他們眼中尚未褪去的震撼,以及重新燃起的、更加熾烈的鬥誌。
“追逐結束了。”林宸的聲音恢複了往常的冷靜與決斷,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更大的挑戰,現在才開始。目標就在眼前,但狼群也已環伺。”
他的目光投向主屏幕上那座如同金屬行星般的巨大城塞,它的表麵那些閃爍的燈光,此刻看來仿佛是無言的邀請,又或是冰冷的警告。
“凱多,全麵掃描城塞外部結構,尋找可能的登陸點或入口,優先選擇易守難攻或不易被發現的區域。”
“慕雪,分析城塞能量場和任何防禦係統的跡象,我們需要一條安全的接近路徑。”
“雷,檢查所有登陸裝備和單兵武器,準備好打一場硬仗。”
命令簡潔而清晰。星辰號如同繃緊肌肉的獵豹,開始圍繞巨大的城塞進行謹慎的機動,尋找著下手的時機。
而在不同方向,博識追尋者號也開始了精細的掃描和分析,顯然打著類似的主意。碎星號則更加直接,幾艘粗獷的登陸艇已經脫離了母艦,如同急於叮咬獵物的水蛭,冒著風險徑直衝向城塞那巨大的、陰影籠罩的表麵。
傳說之城近在咫尺,沉默地懸浮於星海之中,對即將到來的訪客——無論是學者、戰士還是強盜——似乎都漠不關心。然而,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巨大的壓力正從那座巨構體上彌漫開來。
登陸戰,一觸即發。真正的冒險,此刻才剛剛揭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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