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宸最後的提問,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守秘者那悲傷而沉寂的光影中蕩開了一圈微妙的漣漪。那無儘的悲慟似乎暫時收斂,被一種更加複雜、近乎程序化的追憶所取代。
守秘者的光影微微挺直,儘管依舊透明而哀傷,卻仿佛重新連接上了某條塵封萬古的數據鏈。它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多了一絲敘述曆史事件時的、近乎冰冷的平靜,儘管這平靜之下隱藏著巨大的波瀾。
“……期望……”守秘者重複著這個詞,光之眼仿佛穿透了他們,望向更加遙遠的過去,“……阿爾法的使命……是保存……是守望……亦是……警示。而提出這個期望的……並非全體的意誌……而是其中一派……最後的……掙紮。”
它的目光緩緩掃過四人,重點在林宸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某種與那段曆史微妙共鳴的能量特質。
“……在最終降臨前的……短暫窗口期……當‘升華派’主張孤注一擲……試圖利用‘萬界之芯’進行終極躍遷……以逃離或對抗時……另一派……‘戒律派’的殘餘成員……做出了不同的……選擇。”
全息影像再次亮起,但不再是展示毀滅的景象,而是一段模糊、急促、仿佛偷拍般的記錄:
在一個充滿緊急警報紅光、劇烈震動的隱秘實驗室裡,幾位身著戒律派簡潔服飾的元星廷人正在瘋狂地操作著某個複雜的設備。他們的臉上寫滿了絕望、恐懼,卻又帶著一種異樣的、近乎偏執的決然。
其中一位領袖模樣的人,一邊將數個閃爍著危險光芒的數據晶核插入設備,一邊對著記錄裝置急促地說道守秘者同步翻譯,語氣帶著那些人特有的、冰冷的緊迫感):
“……時間不多了!‘它’正在突破最終防線!升華派的瘋狂隻會加速我們的終結!必須保留火種!不是肉體,而是理念!是警告!”
“……我們將‘戒律核心教義’、‘能量約束協議’、‘危險科技封鎖清單’……以及部分……基於‘萬界之芯’次級應用的安全藍圖……編碼進這段信息……”
“……我們預見到……後世文明……必定會再次觸及禁忌的力量……沒有約束的力量……必將再次引來‘凝視’……唯有絕對的戒律……極端的控製……方能避免重蹈覆轍……”
“……將此信息……通過超維密道……廣播出去……方向……隨機……願它能被……具備足夠理性……並畏懼力量的文明接收……”
“……這是最後的……責任……亦是……贖罪……”
記錄到此戛然而止,設備爆發出強烈的光芒,信息被發送了出去。緊接著,實驗室的牆壁開始扭曲、分解,記錄者的身影在驚愕與平靜的接受中化為虛無。
影像消失。
守秘者的光影重新成為焦點,它的聲音帶著一種複雜的意味:“……這就是……戒律派……最後的遺產。他們放棄了逃亡……選擇了將……偏執的‘救贖’……射向未知的深空……”
“……他們相信……唯有將力量置於絕對理性的、冰冷的枷鎖之中……才能避免……因傲慢而招致的毀滅……”
平台上一片死寂。
恍然大悟的感覺,如同冰水般淋在每個人的心頭。
所有零碎的線索在這一刻瞬間串聯起來!
寰宇共識那極端保守、嚴格控製一切星穹之力及相關技術的教條!
他們對“未淨化”知識和異見者的零容忍態度!
他們那冰冷、高效、充滿壓迫感的科技風格!
他們為何對元星廷遺跡如此執著,卻又采取一種“封鎖”和“管製”而非“研究”的態度!
原來,這一切的根源,並非他們自己的原創,而是源自這裡!源自萬古之前,元星廷內部那個主張“戒律”的派彆,在末日降臨前,向宇宙發出的最後“警告”與“遺產”!
“所以……”蘇慕雪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寰宇共識’……他們……他們是戒律派理念的繼承者?他們接收到了那份……遺產?”
守秘者的光影微微晃動:“……信息特征匹配度……極高。後世被稱為‘寰宇共識’的實體……其核心邏輯與科技樹基礎……與戒律派遺產……存在高度一致性……”
曆史的沉重感撲麵而來。他們一直在對抗的,不僅僅是一個偏執的當代勢力,更是一個源自遠古悲劇的、扭曲的“遺願”。寰宇共識並非憑空誕生,他們的偏執,其源流竟然是對抗那終極恐怖的、一種極端化的“解決方案”!
這是一種極其複雜的認知衝突。
一方麵,他們理解了寰宇共識那令人窒息的管控欲從何而來——那是源於對“終末之影”最深刻的恐懼。戒律派的初衷,或許真的是為了保護。
但另一方麵,將一種誕生於極端絕望環境下的、未經時間檢驗的偏執理念奉為絕對真理,並以此壓迫和毀滅其他可能性,這本身難道不也是一種扭曲和災難嗎?
林宸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終於明白,為何與共識的衝突總讓他感到一種深層次的、理念上的不適。這不僅僅是利益的衝突,更是對“如何麵對力量”這一根本問題的分歧。戒律派選擇了絕對的控製,而他所代表的星穹之力,似乎更傾向於一種融合、理解與平衡的道路。
“他們繼承了警告,”林宸緩緩道,目光銳利,“但卻可能錯過了警告中最核心的部分——對力量本身的敬畏,而非單純的對力量的恐懼和控製。”
守秘者沉默了片刻,光影似乎更加黯淡了:“……理念……如同種子……落在不同的土壤……會開出不同的花……甚至……毒草……戒律派也未曾料想……他們的‘火種’……會以何種形式燃燒……”
它抬起半透明的手,指向周圍無儘的黑色方尖碑。
“……這裡……也埋葬著……‘升華派’的夢想……與瘋狂……或許……還有……其他的答案……”
偏執的源流已然清晰,但它所指向的未來,卻更加迷霧重重。寰宇共識不僅是敵人,更是一個悲劇的產物,一個走錯了路的“繼承者”。
這份認知,沒有帶來輕鬆,反而增添了曆史的沉重與對抗的複雜性。他們接下來要麵對的,或許不僅僅是共識的武力,更是那深植於其基因中的、源自萬古之前的恐懼與偏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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