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之眼的最後一次能量脈衝,如同垂死巨獸的哀嚎,狂暴而不規則。它撕碎了周遭本就脆弱的空間結構,將無數的時空碎片和純粹的能量亂流像垃圾一樣拋灑進冰冷的宇宙深空。
在這片毀滅的餘波中心,“穹光號”星舟宛若一顆被燒焦、砸扁的堅果,艱難地、踉蹌地掙脫了那片吞噬一切的引力泥潭。
它的外殼早已不複往日流線型的光潔與銀輝。厚重的星辰合金裝甲板扭曲、剝落,露出下麵焦黑的內層結構和劈啪作響、閃爍著危險電火花的能量管線。數個推進器陣列徹底啞火,隻剩下主推進器和兩個側翼輔助推進器還在間歇性地噴吐著黯淡無光的粒子流,勉強維持著飛船不至於徹底失控翻滾。巨大的舷窗上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紋,其中幾扇甚至完全碎裂,被緊急降下的納米修複隔膜所取代,使得飛船內部的光線透出時都帶著一種病態的扭曲感。
艦橋內,情況更為慘烈。
應急照明係統取代了主照明,投下慘淡的紅光,將每一個人的臉孔都映照得如同浴血。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臭氧味、金屬熔化的焦糊味,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控製台上,超過一半的屏幕漆黑一片,剩下的也大多閃爍著錯誤代碼和損壞警告。警報的悲鳴早已不是連貫的尖嘯,而是變成了斷斷續續、有氣無力的嗚咽,仿佛這艘船本身也已瀕臨死亡。
蘇慕雪被牢牢固定在艦長座椅上,安全帶深深勒入她的作戰服。她的一隻手臂無力地垂著,顯然是脫臼了,額角有一道不小的傷口,鮮血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滴落在早已被灰塵和碎屑覆蓋的控製麵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汙跡。
但她仿佛感覺不到疼痛。
她的目光,如同被釘死一般,牢牢鎖定在艦橋中央那個同樣被固定著、卻毫無聲息的人影身上。
林宸。
他躺在緊急展開的醫療平台上,生命體征監測儀發出的微弱光芒,是他周身唯一的光源。原本在他體內澎湃流轉、如同星河般璀璨的星辰之力,此刻卻變得紊亂不堪。肉眼可見的細微能量電弧在他皮膚表麵跳躍、竄動,時而微弱,時而猛烈,每一次不受控製的爆發都讓他身體微微抽搐,眉頭緊鎖,即便在昏迷中也似乎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他那顆曾照亮幽暗、賦予他無儘力量的星辰核心,此刻黯淡得如同風中殘燭,隻有最中心一點微光還在頑強地閃爍,仿佛隨時都會徹底熄滅。
蘇慕雪的心,隨著那一點微光的每一次搖曳而劇烈收縮,疼痛遠勝過身體上的任何傷口。
“慕雪姐!三號能量導管徹底熔斷,備用線路功率不足,引擎輸出還在持續下降!”一個帶著哭腔和極度壓抑恐慌的聲音響起,是年輕的通訊員艾米莉。她的半邊臉被熏黑,製服上沾滿了滅火劑留下的白色粉末,雙手在控製台上徒勞地操作著,卻隻能換來更多刺眼的紅色警告。
這聲呼喊像是一根針,刺破了蘇慕雪幾乎被悲痛和恐懼凍僵的思維。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那口氣冰冷刺骨,帶著濃重的毀滅氣息,卻強行將她幾乎渙散的神誌拉扯回來。
不能倒下。
他倒下了,她就不能倒。
還有那麼多人……活著的人。
她的目光艱難地從林宸身上移開,掃過一片狼藉的艦橋。每一個幸存下來的同伴臉上,都寫著同樣的東西:劫後餘生的茫然,深入骨髓的悲傷,以及目睹同伴為了掩護他們而毅然衝向虛無之眼、最終被吞噬湮滅所帶來的巨大創傷和空白。
機械師老錘頭的一條機械義肢扭曲斷裂,他正用剩下的那隻手和牙齒,試圖固定住一個不斷冒出火花的數據接口,汗水混著油汙從他堅毅卻蒼老的臉上滑落。戰術位上的卡爾,這位平日裡最是活躍跳脫的年輕戰士,此刻像一尊石像般坐著,眼神空洞地望著麵前漆黑的屏幕,雙手死死攥著拳頭,指甲幾乎嵌進掌心,鮮血絲絲滲出。還有其他人,或躺或坐,或低聲呻吟,或沉默不語,整個艦橋被一種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絕望氛圍所籠罩。
他們失去了太多。雷恩大叔為了給飛船爭取最後三秒的脫離時間,駕駛突擊艦撞向了能量聚合點;艾拉姐在能量過載爆炸前,用身體護住了主控晶腦陣列,自己卻被炸得血肉模糊,生死未卜地被抬進了醫療室;還有更多熟悉的麵孔,在那最後的混亂和爆炸中,永遠地留在了那片虛無之後,連一絲痕跡都未曾留下。
巨大的損失像冰冷的宇宙真空,抽乾了空氣,也幾乎抽乾了所有人的力氣和希望。
蘇慕雪再次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喉嚨口的哽咽和眼眶裡灼熱的液體。她的聲音因為吸入煙塵和過度緊張而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堅定,在這死寂的艦橋中清晰地響起:
“艾米莉,報告核心係統狀態。優先級彆:維生係統、穩定係統、推進係統。”
“老錘頭,放棄三號導管,啟用應急能源橋接方案,手冊第7章第14節!我需要至少30的穩定動力輸出,不是建議,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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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淩厲,“收起你的眼淚和拳頭!現在不是哀悼的時候!我需要你立刻檢查武器係統殘存狀態,評估我們還有沒有最基本的自衛能力!動起來!”
一連串清晰而快速的指令,像一劑強心針,猛地注入了這艘瀕死飛船的心臟。
艾米莉被這突如其來的命令驚得一顫,隨即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用力抹了一把臉,手指重新開始在控製台上飛舞,儘管還在顫抖,卻不再是無意義的亂按。老錘頭愣了一下,渾濁的眼睛裡重新亮起一點光,他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低吼一聲,更加拚命地搗鼓起那堆殘破的線路。卡爾猛地抬起頭,對上蘇慕雪那雙雖然染血卻燃燒著冰冷火焰的眸子,他身體一震,眼中的空洞迅速被一種混雜著痛苦和決絕的神色取代,重重一點頭,起身撲向武器控製台。
“莉亞!”蘇慕雪轉向另一邊,“坐標!我們付出了……如此代價才拿到的東西,立刻嘗試解析!我們需要知道下一步該往哪裡去!”
在艦橋角落,一個相對完好的數據終端前,人工智能莉亞的全息影像比平時黯淡了許多,數據流在她周身閃爍的速度也明顯變慢,顯然之前的衝擊對她的核心數據庫也造成了影響。她聞聲抬起頭,臉上模擬出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指令接收,慕雪。正在調用所有剩餘算力,嘗試解析從虛無之眼核心獲取的數據流。”莉亞的聲音也失去了往日的空靈流暢,帶著一絲電子雜音和延遲。
她纖細的手指全息影像)在虛擬鍵盤上快速舞動,一道道複雜的數據流和星圖在她麵前展開、旋轉、重組。那坐標並非傳統意義上的空間位置,它更像是一段不斷自我迭代、加密的混沌能量簽名,蘊含著難以理解的維度和規則信息。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飛船在寂靜的星骸殘片中緩慢飄蕩,像一座孤獨的墳墓。隻有儀器運行的微弱嗡鳴、傷員壓抑的呻吟,以及莉亞那裡傳來的、越來越急促的電子音效在回蕩。
突然,莉亞的動作停了下來。
她麵前複雜旋轉的數據模型猛地停滯,然後閃爍了幾下,徹底崩潰消散。
“無法解析。”莉亞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挫敗的意味,這是極其罕見的,“數據結構超出我現有數據庫的認知範疇百分之八十七點四。它……它在自我加密,每秒變換數百萬次密鑰,並且似乎與某種……更高維度的時空常數相關聯。常規解碼協議完全無效。我們拿到了鑰匙,卻發現鎖孔的形狀每分鐘都在改變,而且我們根本沒有對應的鎖匠工具。”
這個消息,像又一盆冰水,澆在了剛剛因為蘇慕雪的指揮而稍微回暖一點的艦橋氣氛上。
剛剛燃起的一點微弱希望,似乎又要熄滅了。
他們付出了幾乎無法承受的代價,換來的卻是一個無法理解的謎團?前路在何方?敵人是否會追來?以“穹光號”現在的狀態,哪怕隻是一艘最普通的巡邏艇,都足以將他們徹底摧毀。
迷茫和更深的擔憂,開始重新蔓延。
蘇慕雪的心也沉了下去。但她沒有允許自己表現出絲毫動搖。她看著莉亞:“繼續嘗試。調用飛船核心數據庫所有曆史記錄,交叉比對任何可能相關的古老文獻或異常空間現象記錄。這是我們唯一的線索,絕不能放棄。”
“明白。”莉亞點點頭,再次沉浸到浩瀚而艱難的數據海洋中。
蘇慕雪將目光重新投回林宸身上。她解開安全帶,忍著脫臼手臂傳來的劇痛和一陣陣眩暈,踉蹌著走到他身邊。醫療儀顯示他的生命體征極其微弱,能量水平低到危險閾值,那種內在的能量紊亂更是儀器無法解決的難題。
她伸出沒有受傷的手,輕輕握住他冰冷的手指。他的指尖,還有細微的能量電弧跳躍,刺痛她的皮膚,她卻握得更緊。
“你做到了,林宸。”她低聲呢喃,聲音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帶著無儘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你帶我們出來了。現在……輪到我了。堅持住,求你……”
她抬起頭,透過那布滿裂紋、被納米膜覆蓋的舷窗,望向飛船之外。
外麵,是虛無之眼肆虐過後留下的死亡區域。破碎的小行星帶被湮滅成了更細碎的塵埃雲,遙遠的星光穿過這片區域時都變得扭曲黯淡。一些巨大的、無法辨認原本麵貌的金屬殘骸靜靜地漂浮著,它們是之前戰鬥中被波及的其他飛船或空間設施的遺骸,如同宇宙墓場中冰冷的墓碑。
這片星骸之間,仿佛回蕩著無聲的低語,訴說著剛剛發生的慘烈與犧牲,也預示著前路的未知與艱難。
“穹光號”就像這些殘骸中稍微大一些的一塊,傷痕累累,動力微弱,迷失了方向,承載著滿船的悲傷與沉重的負擔,漂浮在冰冷與死寂之中。
蘇慕雪緊緊握著林宸的手,仿佛要將自己僅存的力量和溫度傳遞給他。她的背影在慘紅的應急燈光下顯得異常單薄,卻又透著一股絕不彎曲的堅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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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傷彌漫,前路迷茫,內憂外患。
但隻要還有一絲光亮,隻要最重要的人還有一息尚存,她就必須成為那個掌舵者,在這片星骸的低語中,尋找到那一線微弱的生機。
第一章續):細微的希望與沉重的負擔
醫療室的自動門嘶啞地滑開,帶著一種卡頓的滯澀感,顯然導軌也在之前的衝擊中受損了。一股更濃烈的消毒藥水、血液和燒焦皮肉的氣味撲麵而來,讓蘇慕雪本就翻騰的胃部又是一陣抽搐。
醫療室內的景象比艦橋更加觸目驚心。
有限的醫療艙幾乎全部滿負荷運轉,透明的艙蓋下,躺著一個個或熟悉或陌生的麵孔,大多纏滿了繃帶,連接著各種各樣的生命維持設備和輸液管。幾個醫療機器人穿梭在病床之間,它們的機械臂上沾滿了暗紅色的血跡和各種藥劑,動作卻依舊精準而高效,發出輕微的嗡鳴聲。
傷勢較輕的船員——或許稱他們為“還能動彈”的人更為準確——正在協助機器人進行一些基礎的護理工作,或者隻是默默地坐在角落,給自己受傷的肢體進行簡單的包紮。他們的眼神大多空洞,動作機械,尚未從巨大的衝擊中完全回過神來。
看到蘇慕雪進來,幾個人的目光短暫地聚焦在她身上,那目光中混雜著依賴、恐懼和一絲微弱的期盼。她是副船長,是林宸最信任的人,此刻,在船長倒下的情況下,她自然而然地成為了所有人的主心骨。
“副船長……”一個手臂打著簡陋夾板、臉上毫無血色的年輕工程師掙紮著想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