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鍋底還留著餘溫。陳硯舟把煙頭按進空罐頭盒,站起身。他沒去碰灶台上的鍋鏟,而是伸手在案板底下的縫隙裡摸索,指尖碰到一截冰涼的金屬——是那把銀勺。
昨晚上街坊們散去後,巷子重歸寂靜,可他心裡清楚,真正的麻煩從來不會大張旗鼓地踹門進來。那種人,走路沒聲音,下手卻比刀還快。
果然,後門通風口的鐵絲網被剪開了一個口子,斷口齊整,像是專用工具乾的。門閂也鬆了,原本卡得死死的,現在輕輕一推就滑開。陳硯舟低頭看了看泥地上的腳印——兩道淺淺的痕子,徑直往廚房方向去了,鞋底的花紋細密,不是本地人常穿的勞保鞋能踩出來的。
他沒聲張,走到灶前,把煤氣閥擰小,火苗縮成一點幽藍的芯子。鍋裡添上清水,架上那個舊砂鍋,慢慢煨著高湯。水汽漸漸升騰起來,彌漫在狹小的廚房裡。
輕微的腳步聲從身後靠近,很輕,可還是踩響了一塊鬆動的地磚。
“嘎噠”一聲。
陳硯舟沒回頭,但握勺的手緊了緊。等那隻手伸向料理台抽屜時,他猛地轉身,手腕一翻,冰涼的銀勺已經貼上了對方的喉結。力道不重,卻足以讓人僵住。
“喬振海現在派活,都找坐辦公室的了?”他聲音不高,像在閒聊,“還是你這身西裝熨得太挺,怕人看不出你不是乾粗活的?”
麵前是個四十出頭的男人,微微發福,金鏈子若隱若現地藏在襯衫領口裡,領帶歪了,臉色瞬間煞白。
“我……我是做市場調研的!”他結巴起來,“路過,看看新開的餐館……了解民情!”
“哦。”陳硯舟手腕稍稍一鬆,銀勺下滑半寸,“調研出什麼了?我這兒的白菜什麼價?灶火多大最合適?還是說,你特彆想知道,為什麼一碗麵能讓那幾個混混紅著眼眶走?”
男人喉結滾動了一下,手悄悄往隨身背的挎包裡摸。
陳硯舟冷笑一聲,腳尖一勾,挎包口敞開,露出裡麵小巧的攝像機,指示燈還亮著紅光。
“拍得挺起勁啊。”他彎腰撿起相機,對著鏡頭晃了晃,“要不要咱倆合個影?回頭洗出來掛門口,寫上:‘本店熱情歡迎商業間諜蒞臨指導’。”
“我沒惡意!”男人急了,“我就是奉命行事!菜譜、操作流程、火候參數……老板要看,我隻能來拿!”
“那你可來錯地方了。”陳硯舟把相機丟回包裡,順手從砂鍋裡舀起一勺滾燙的高湯,倒進旁邊的粗瓷碗裡,“我這兒的東西,參數寫不出來。”
湯麵晃蕩,映出男人有些扭曲的臉。
他盯著那碗熱氣騰騰的湯,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喝一口。”陳硯舟把碗遞過去,“回去告訴喬總,這湯,能照見人影。”
“我不喝——”
“不喝也行,”陳硯舟眯了眯眼,“那你就給我背背《隨園食單》第一章。聽說你能倒背如流?”
男人愣住了。
“怎麼,奇怪我怎麼會知道?”陳硯舟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有些事,不用鏡頭也能看見。”
男人咬咬牙,終於接過碗,吹了吹氣,小心地喝了一小口。
第一口,他表情沒什麼變化。
第二口,他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第三口,他整個人像被釘在了原地,眼睛猛地睜大,瞳孔收縮,眼白迅速泛紅,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駭人的東西。
湯麵上,仿佛浮現出畫麵——深夜的辦公室空無一人,他打開供應商的賬本,手指在“貨款結算”那一欄猶豫,然後迅速撕下一張票據,塞進自己抽屜深處。那是監控的死角,動作乾淨利落。這是三個月前的事,他以為神不知鬼不覺。
可現在,一切都在這一碗清湯裡重演了。
“不……這不可能!”他猛地放下碗,湯汁濺了一地,“你怎麼會知道?我連我老婆都沒告訴!”
“你挪了八萬七千六。”陳硯舟語氣平淡,“理由是臨時周轉,實際拿去賭了球,輸得精光。”
男人腿一軟,幾乎要癱倒在地。
“沒什麼係統提示,也沒彈窗。”陳硯舟收回銀勺,重新插回案板縫隙,“但它記得。隻要我心裡有過一絲憤怒,或者不甘,它就能把那些藏在角落裡的味道,連帶著記憶,都挖出來。”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男人聲音發顫。
“我是個廚子。”陳硯舟擦了擦手,“隻不過,我做的菜,專治兩種病:健忘,和裝傻。”
男人踉蹌著後退,想去摳相機裡的內存卡,卻發現相機已經自動關機,卡槽燙得嚇人,像是被高溫熔過。
“彆費勁了。”陳硯舟靠在灶台邊,“你拍不到真相,因為它不在鍋裡,在這兒。”他指了指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