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瑤走後,店裡靜得隻剩下砂鍋底細微的“咕嘟”聲。陳硯舟沒挪地方,手裡的銀勺在灶台邊沿不經意地一磕,發出清脆的“叮”。他低頭看了眼排水口新換的鐵蓋子,確認螺絲都擰緊了,又順手把牆角那桶等著回收的廢油標簽朝外擺正。
他剛要轉身,布簾“嘩啦”一響,一股冷風裹著個人影闖了進來。
來人西裝筆挺,啤酒肚把襯衫撐得緊繃,手裡捧著本邊角泛黃的舊書,封皮上四個褪色的字:《隨園食單》。他腳上的皮鞋擦得鋥亮,鞋尖卻沾著泥點,像是剛從哪個泥窪地裡蹚過來。
“陳老板,喬總吩咐的事,你得辦。”錢多多把書往料理台上一拍,聲音壓得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勁兒,“今晚,必須做一道‘梅花鴨’,照著古方來,原料、步驟,一分都不能差。”
陳硯舟瞥了眼那本書,沒接話,隻是伸手把灶上的火苗調小了些。
“怎麼,不認得這寶貝?”錢多多冷笑一聲,“這可是喬老板壓箱底的珍藏,你說不做就不做?”
“我認得。”陳硯舟終於開口,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外麵的天氣,“乾隆年間的抄本,紙是宣州貢紙,墨是鬆煙老墨。可惜,你手上這本,隻有前兩頁是真跡,後麵全是後人仿的。”
錢多多一愣,臉色微微變了。
陳硯舟翻開書,指尖點在“梅花鴨”那一頁:“你看這上麵寫的輔料——龍腦香、蘇合油、安息香……這些東西要是真按方子加進去,吃的人不出三分鐘就得神誌不清,輕的出現幻覺,重的當場抽風。你們這不是想嘗菜,是想讓人遭罪。”
他抬起眼,盯著錢多多:“這道菜,壓根就不是給人吃的,是害人的玩意兒。”
錢多多乾笑了兩聲:“話彆說得這麼難聽。就是一道菜,你做是不做?要是不做——”他掏出打火機,“哢噠”一聲擦亮火苗,“外麵候著的兄弟們,可就不客氣了。”
陳硯舟沒看他,反而一把抓起案板上那隻處理乾淨的白條鴨,二話不說,扔進了滾著熱油的鐵盆裡。
“刺啦”一聲巨響,鴨皮遇熱急劇收縮,金黃的油花爆濺開來。
下一秒,他手腕一甩,整隻鴨連同熱油一起,猛地潑向旁邊雪白的牆壁。
油漬在牆上轟然炸開,油點四濺,中心濃重,四周散開瓣狀油斑,竟真有幾分像一朵綻開的梅花。
錢多多嚇得往後一跳:“你乾什麼?!”
陳硯舟沒理他,左手五指在空氣中虛虛劃過,像是在計算什麼。一股壓抑許久的怒意猛地從心底竄起——是父母被粗暴推搡的畫麵,是救護車墜崖時刺耳的金屬扭曲聲,是“味耕堂”牌匾砸在地上碎裂的聲音。
一股無形的力量悄然湧動。
沒有聲音,沒有光,但他鼻腔裡忽然彌漫開一股氣味——鐵鏽混著燒焦的舊棉布味,隱隱還有雨夜山崖邊濕土的腥氣。
那味道不濃,卻沉甸甸的,順著通風口飄了出去。
錢多多突然覺得胸口發悶,像是被人用濕布捂住了口鼻。他下意識摸了摸鼻子,再抬頭時,發現巷口那幾個等著信號的手下,動作全都僵住了。
門外,原本逼近的整齊腳步聲,此刻變得雜亂。
“怎麼回事?”錢多多剛回頭,話還沒說完,就見第一個黑衣壯漢一腳踹開餐館門,手裡鋼管高舉,嘴裡罵著“敬酒不吃吃罰酒”,可腳剛踏進門檻,整個人就定住了。
他使勁吸了吸鼻子。
下一秒,瞳孔猛地收縮。
他聞到了。
不是油煙味,不是香料味,是十年前那個陰暗的刑訊室裡,血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那天他親手按著一個不肯開口的線人,對方猛地咬斷了自己的舌頭,熱血噴了他一臉。
“啊!”他怪叫一聲,揮起鋼管就砸向身邊的同夥,“滾開!彆碰我!”
第二個人剛衝進來,也猛地吸了一口氣。
他聞到了灶膛灰燼的焦臭——小時候父親喝醉了酒,抄起燒火棍追著他打,他嚇得躲進灶膛,弄得滿臉滿身都是灰,耳朵還被燙起了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