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用摩托的引擎聲在巷口停了片刻,熄了火。
陳硯舟剛把最後一摞碗盤放進消毒櫃,就聽見鐵門被推開的聲響。他沒回頭,光聽那皮靴踩在水泥地上的節奏——穩當、利落,帶著不容置疑的氣勢——就知道是誰來了。
“陳硯舟。”沈君瑤站在廚房門口,手裡捏著一張紙,“市局食藥環偵支隊,持搜查令依法對你店後廚進行檢查。你涉嫌非法處理、使用地溝油,牽扯幾起食品安全案件。”
他關上櫃門,轉過身,看見她身後兩名穿著製服的同事已經戴好手套,開始檢查儲物架。
“行。”他說,“油罐在右邊第三個櫃子裡,采樣瓶你們帶了吧?彆用我這兒的礦泉水瓶裝。”
沈君瑤微微一怔。
她預想中的抵抗、狡辯,或者小商戶常見的慌亂求饒一樣都沒出現。這人非但配合,還提醒她取證要規範。
“你倒是爽快。”她語氣裡帶著審視。
“沒做虧心事,怕什麼。”他走到灶台前,掀開一口砂鍋的蓋子,熱氣撲麵而出,“正好這鍋湯快好了,你要是不信我,總該信檢測結果。取樣送檢吧。”
湯是普通的冬瓜盅,看著清湯寡水,可那股香氣卻直往人鼻子裡鑽,聞著像雨後的竹林般清新,又隱隱帶著一絲說不清的灼熱感,仿佛有人在耳邊輕聲說了一句戳心窩子的話。
“我不需要。”她繃著臉。
“那我喝。”他舀了一勺,吹了吹氣喝下去,咂摸了一下嘴,“嗯,還差一點火候。得加點‘實話’提提鮮。”
沈君瑤皺起眉頭。
就在這時,後門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
錢多多貓著腰溜了進來,手裡拎著個貼著“特級精煉食用油”嶄新標簽的塑料桶。他瞄了一眼陳硯舟和警察,迅速朝那個早已廢棄不用的舊油槽走去。
陳硯舟眼角一跳。
那油槽積滿了灰,連老鼠都不愛光顧。可這家夥目的明確,動作熟練得像排練過無數次。
他不動聲色,抄起長柄勺,從油槽裡舀起一勺剛倒進去的油,直接潑進了滾沸的冬瓜盅裡。
“你乾什麼!”沈君瑤厲聲喝道。
“加個料。”他說,“這鍋湯,現在叫‘照妖鏡’,專照妖魔鬼怪。”
“胡鬨!”她上前一步,“你這是破壞證據!”
“那你先回答我,”他盯著她,“你昨晚睡了幾個小時?左邊肩膀是不是經常發麻?胃呢?早上空腹喝涼水會不會疼?”
沈君瑤猛地頓住了。
這些身體上的小毛病,她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
陳硯舟放下勺子:“你查我,是你的職責。但你被人當槍使了,自己還沒察覺。”
他轉過身,手掌貼在滾燙的砂鍋外壁上,低聲念了句什麼。
湯麵忽然靜止了。
原本微微蕩漾的油星凝固住,像一麵小小的鏡子,映出天花板上昏暗的燈管。緊接著,湯麵泛起一圈圈漣漪,顏色由清透逐漸轉為青碧,又由青碧轉為幽藍。
“你搞什麼名堂——”
她話未說完,陳硯舟已端起整鍋湯,猛地潑向地麵!
嘩啦!
滾燙的湯水四濺,順著地麵的縫隙流進油槽,與那桶新倒進去的油混合在一起。
轟!!
一道幽藍色的火焰驟然竄起,足有兩米高,卻奇異地沒有煙霧,安靜而詭異地燃燒著。火光跳躍中,竟隱隱浮現出模糊的畫麵——
昏暗的地下停車場,喬振海西裝革履,將一個手提箱遞給一個戴金絲眼鏡的男人。對方接過箱子,從公文包裡抽出一疊文件,封條上印著“市食藥監專用”的字樣。兩人握手,背景裡堆滿了印著“合格食用油”標簽的油桶。
沈君瑤瞳孔驟縮,本能地拔槍對準火焰。
可那火焰並無熱浪,也不蔓延,隻是靜靜地燃燒,像一段無聲播放的錄像。
“這油不是我的。”陳硯舟抹了把嘴角,剛才喝湯時喉嚨像被火燎過,聲音有些沙啞,“是有人想讓我當替罪羊。”
沈君瑤死死盯著火焰中的影像,手指扣在扳機上,卻遲遲沒有動作。
她認得那個戴眼鏡的男人——趙德利的秘書。上周的總結會上,他還笑容可掬地給相關企業頒發“食品安全先進”獎牌。
錢多多躲在門後,相機緊緊貼在胸口,手抖得幾乎拿不住。他拍到了火焰,也拍到了那些畫麵,可他不敢繼續錄製,更不敢刪除。
他知道,這段影像一旦泄露,喬振海絕不會放過他。
火焰漸漸微弱下去。
藍焰縮回油槽,最後閃爍了兩下,徹底熄滅。隻留下焦黑的桶邊和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沈君瑤收槍入套,聲音冷得像冰:“這事沒完。”
“我知道。”陳硯舟點點頭,“你們走之前,能不能把那桶油也帶走?做個成分分析,看看裡麵除了潲水,還加了什麼‘獨家配方’。”
她沒有回答,揮手示意隊員封存油樣。臨出門前,她回頭看了一眼那隻空了的砂鍋。
鍋底殘留著一圈青黑色的痕跡,像是被什麼灼燒過。